少年郎,国之继,世之安。——《百子诸华》
紫阳初灭的时候,随着那臭名昭著的戾帝**于皇庙,七十二宫里头或天下知或无人知的故事也便同被焚尽的宫闱一样消弭了。取而代之,为一众百姓乐道的,是新朝一众少年郎的故事。
成雍立朝五载,凡有些才能的基本都被百姓少年郎少年郎地给喊了个遍。是有文臣记,郎称百,百中翘楚,不过十。十中以公子玉离为首,而后人不较高下。四公子全进十榜,另有夜王、天厥左相连殊、天厥宁侯封瀛、天夙雪衣侯雪千惘、公子泠月在列。至于四国一帝三嫡入十榜的倒唯东方非白一人尔。
嫡者,国之来时天。民养嫡,嫡安民。既为民上天,世之贤者能者屈之,得民心称民意方可为嫡。民于嫡,载舟之水,养鲲之溟,一二有怨,则溃。一帝三嫡者,先时侯世子,能称万万民之意,无一怨者,唯天誉太子一人尔。是以,另三国民,亦无不晓,亦无不喜。
可于天誉太子,万万人无不晓之事迹不多,一者太子喜欢看书,各项都有所涉猎;二者太子嗜酒,每日必饮一壶才能入睡。前者,天下爱看书的少年郎多了去了,也不足为奇。后者,倒是有些异处可以一说,原东方非白少时是个滴酒不沾的爱茶之人,可后来不知为何,自打成婚后,却同他妻一般成了嗜酒如命之人,两个嗜酒的人加在一块,堂堂太子府也便成了酒庄。
且说说这一日夜离殇把话带到的时候,东方非白刚用完晚膳,正握着一册书侧躺在榻上,听完了他的话也并无多大的反应。他一贯气定神闲得很,一旦看进去了书便什么事什么人都不怎么爱搭理。
夜离殇也算是了解他的人,是以也不多说什么,只在一旁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喝酒,亦不说话了。
酒过三杯,东方非白翻了翻书页,清清淡淡地提醒他道:“可别给我喝完了,这酒稀贵得很,府里也就三小坛子。”
“我听成璧说,你以前从不沾酒。”夜离殇转了转杯盏,没什么表情地道。
“世事无常,人亦会变。”他放下书卷,微微支起身来瞧他那好友越发勤快倒酒的动作也是颇为无奈。
自打那一夜淋了雨,他旧伤便泛的越发厉害,很多时候便连多站一会都能有些喘不上气,是以这些日子每日都得灌一碗苦药下肚。这一日的苦药添了一味,熬得时间长,苦味亦越发浓厚,被婢女端过来的时候苦涩弥弥便连外头那一排排青的清香都给盖得抬不起头来。
夜离殇也抬不起头,他一贯便讨厌苦的东西,是以对这药很是嗤之以鼻。东方非白原也同他一样,是个不大爱吃苦的人,可后来碍于这伤却也渐渐习惯,是以那益发苦涩的药端上来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一口干了。
夜离殇在一旁看着他,很是佩服,等他干完了便也把剩下的酒都让给了他。酒,一如既往,能解决很多事情。
“那女孩,可有音讯了?”东方非白呷了一口酒,咽下了唇齿之间的苦涩。
八月下,夏意已是转淡,可太子府中一排排的青却还苍翠盈目,浓烈得很,倒真是映了东方非白的本意。夜离殇听他这一句问,一时却是无言。他偏头瞧见这一排排的青的时候,黄昏熠熠生辉,正在那一片片叶上参差斑驳。他看着那些个青,想到了自己的心,想必也该是如此斑驳,下着一场永不知道几时才得消停的雨。
许久,他饮尽了杯中残酒,暗自神伤:“五年了,天大地大,千万万人之中,不曾有她。”
东方非白落在霞晖里头,光明铎铎之下,黑暗亦是暗自陈涌,也不知是明中还是暗里,一向气定神闲的太子握着酒壶的手微微颤了颤,却仿似这府内一庭青颤过了便也还是本貌,生不得另一分颜色。
“好事多磨。”四个字,疏疏琅琅,并无什么蹊跷多余之处。
夜离殇对这一段过往瞒得紧,除了夜羽骑中负责寻人的亲卫,旁的人他也就告诉了东方非白一个。
“那兰因公子不好对付。”
光影里头,东方非白酌着那酒,略一首肯。他的跟前,一张玉案,案上一盘棋,黑子整一百有三十,白子整一百有三十,是盘当之无愧的死局。他手中一壶酒,瞧着那死局时,光影萎萎落落,声音打下去也不知是他醉了还是如何,一盘棋微微颤抖。
“年十九,已封侯上之侯。这五年,羽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一个病弱的新帝,一个闲置国事的君王,国局自该如一盘散沙。可这五年里,天厥弱了吗?天誉也好,天启与天夙也罢,多少次明里暗里地试探,安插眼线,可天厥朝堂滴水不漏,内政有二十郎当相的连殊,外战有谋略堪比你的宁侯封瀛。这二人联手,天厥稳如泰山。我自以为天厥之安此二人功不可没,却原来还有位侯上侯不容人小觑。”
夜离殇微一沉默,半响才又问他:“是以,你打算如何应付?”
东方非白抱着半壶酒一倒,又躺回了原位。他性子一贯淡得非常,以前是有书的地方便能怡然自得,眼下有书又有酒更是畅怀。“颜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成雍。我倒是乐得作壁上观,如此方能一探究竟,这位不容小觑的侯上侯所求到底为何。”
嶺上雀低首微啼,夜离殇捻了杯沿一点残酒,夜幕垂得眉宇间的冷亦是兹上。“我也该回去了。”
“这么快便走?”东方非白听他这一句,抱着自己的酒微微怅然了些。
“你知道,这些事我一贯不爱插手。”夜离殇淡道,“不过你日后若是有需,我自当鼎力相助。”
“日后……”东方非白念了念这两字,“日后我若锒铛落魄,你可莫要觉得讶异。”
夜离殇微微一怔,“想不到此事竟如此难办。”
“兰因公子是怎样的人,想必你已清楚。只不过有时落魄,也未免不是件坏事。”东方非白晃着酒壶,眉眼微微然的寂,“你此一去,又得好些年头不见了。”
三州封地,四国之界,为央,是东方非白赏给他的天下最完美的牢笼。一个王爷在牢笼里安得自在,三个太子在牢笼外虎视眈眈。至于那剩下来的一帝,他一贯是这天下最无所求的主,对这些权斗纷争素来满不在乎得很,天底下没一个人知道他这位帝王在乎的到底是什么,亦或许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了在乎。
夜离殇长居牢中,鲜少在外,此次与东方非白相逢也已是隔了五年之久。他这个人同天厥那位帝王如出一辙,可但凡有什么事什么人往心里去的,却能长长久久,记着一辈子。“把你那两小坛子酒都端上来,我与你饮个痛快。”
东方非白看着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须臾却也大方:“来人,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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