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圭林山区，废弃机场。
曙光穿过云端，阳光驱走了山岭间的夜色。
早晨6：40。空气清新的仿佛薄荷。
草地荒芜，疯长的野草一望无际。绿色汇成海洋。灰色的飞机跑道像巨剑切开了草地。跑道上指引飞机滑行的白线已经模糊不清，跑道边倒着许多烂朽的枯树，像是一具具干尸。
枯树上已经有草芽冒了出来，绿绒绒的一层。还有些许多圆滚滚的蘑菇扎在树干上。看上去让人想起那些海底深处的沉船，沧桑的沉船上布满绿绒绒的水藻。贝壳在甲板上爬来爬去。
这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机场，年代古老，建国初这里曾是军用机场，后来军事基地转移到别处，这里离桂林市区又有几百公里，不能转为民用机场，便被废弃了。几十年后，一所名为“尼伯龙根学院”的秘密学校在不远处拔地而起，这座机场便被学校重修了跑道，私自重新用了起来。尼伯龙根学院所有的专机都在这里起降。
今天，尼伯龙根学院要在这个机场上，举行一位阵亡烈士的遗体告别仪式。
穿着葬礼黑衣的人群密密麻麻，聚集在跑道旁边。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草坪里，眺望跑道尽头。
李隆桦站在人群后面，探头探脑。
李隆桦觉得有些尴尬，周围的男男女女全是欧洲人，就自己一副亚洲面孔。自己现在就好像马可波罗的大胡子混迹在清一色中原人的元朝街道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这里这么多欧洲人是有原因的，因为牺牲的机长是血统纯正的苏格兰人。来给他送行的大多是苏格兰的老乡。
李隆桦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今天会是这种情况。自己坐飞机时明明听到机长操着纯正的中文喊话，可他居然是个苏格兰人？
不过仔细想了想，李隆桦就想通了。尼伯龙根学院的总校在中国木圭林，想来留学的外国人提前学好中文也很正常。派珀不就是例子么？一个美国佬操着山东方言，并且满嘴都是。
尽管在异国他乡战死了，可机长的家人仍等着他回家。于是机长的遗体要坐飞机回家乡安葬，很多人不能跟着去苏格兰参加葬礼，学校便选中了机场这个地方，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李隆桦胳膊打着石膏，在人群后面点着脚尖，看见一架庞大的波音crj—200客机停在跑道尽头，等待灵柩到来。
“胳膊感觉怎么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隆桦扭过头去，看见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旁边。他穿着黑风衣黑皮靴，脊梁像剑般笔直。
是什伐影。他嘴里叼着一根昂贵的“黄鹤楼·问道”香烟，出神地看着远处的飞机跑道，嘴里徐徐吐雾。
李隆桦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什伐影。
上一次见什伐影正好是在坠机当晚，李隆桦记得那时什伐影也穿着这一身，黑风衣黑皮靴。李隆桦忽然发觉什伐影这身打扮很适合参加葬礼。
但为什么每次见到什伐影，他都穿着一身黑呢？难道他每天都参加别人的葬礼？李隆桦有些疑惑。
“医生说得两个月才能卸石膏。”李隆桦对什伐影点点头。李隆桦有些感激，虽然什伐影仍然面无表情，可好歹自己有个人说话了。
“再过一星期就开学了，入学手续都办了吧？”什伐影说。
“没有没有，我不是因为要入学才来这里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前天晚上被人骗进直升机里打丧尸，直升机坠机了。坠机的时候我撞晕了。我昏迷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被人送来了木圭林。”提起这件事，李隆桦表情有些崩溃，情绪有些激动，但周围庄严肃穆气氛哀凉，李隆桦不方便大声喧哗，只得压低声音咒骂，“我觉得尼伯龙根学院这个学校很不正经，跟传销组织似的，啊不，简直就是人贩子。我还没答应入学呢，他们不征得我同意就把我拐来了。”
“你坠机的时候，周围都是漫山盈野的不化骨，你们被包围了，记得吗？”什伐影没有理会李隆桦的吐槽，嘴里咬着烟，淡淡的问道。
“啊……对。”李隆桦愣了愣，点点头。没想到什伐影对当天的事那么了如指掌。
“你知不知道，周围那么多不化骨，你为什么没被它们杀死吃掉？”什伐影又发问了，他转过头来盯着李隆桦的眼睛，李隆桦愣住了，什伐影的样子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不等李隆桦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什伐影忽然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什伐影把手机递给李隆桦。
李隆桦接过手机，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李隆桦觉得自己惊得要跳起来了，李隆桦猛地抬头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什伐影，眼神里闪出一丝恐惧。
手机上是一张全景照片，拍的是坠机当晚的现场。直升机插在地上，尾翼浓烟滚滚，周围尸山血海满地都是不化骨，足足成千上万。大部分的不化骨已经身首异处，破碎的肢体和头颅满地都是，像是被轰炸过。什伐影站在飞机旁边，手中一把长刀，刀身鲜血淋漓。
李隆桦几乎立马就明白了，什伐影杀死了包围直升机的那些不化骨。
李隆桦浑身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杀死一只不化骨的难度不亚于杀死一只狮子。岱森达日在直升机上操纵多管机枪，打了几万发子弹才打死几百来只不化骨。可什伐影凭着一把刀……杀尽了它们？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么？
李隆桦毛骨悚然。
李隆桦猛然想起坠机那天晚上，什伐影离开走廊时，似乎是……跳窗出去的？！
“我清理了所有扑向你的不化骨。”什伐影淡淡的说，口气完全是在陈述事实，“当晚如果我没有赶到，你现在不会只是断了一条胳膊。你会变成几万块不化骨的食物。”
李隆桦惊愕地站在原地，震惊的感觉像钢钉砸进脑子里。李隆桦半天才从剧烈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刚想开口说谢谢，什伐影又开口了。
“你欠我一个人情，如果我提出要求，你需要照做，明白吗？”什伐影直视李隆桦的眼睛，李隆桦有些想后退，什伐影的瞳孔一片晦暗的红色，让李隆桦浑身不适。
“明白……”李隆桦僵硬地点点头，什伐影的要求像是命令，让自己不能拒绝。
“那么今天回去以后，去办入学手续。进入尼伯龙根学院。”什伐影说。他的语气十分平和，却不怒自威，让李隆桦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容置疑。
“那……好吧。”鬼使神差的，李隆桦脑子一热，答应了。
风笛声从远处响起，嘹亮悠长，随着吹过山谷的风直上高天。十几个穿着墨绿上衣和苏格兰红色裙的风笛手站在跑道旁，一齐开始了吹奏。多管的镀银风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飞机跑道尽头，一队穿着国旗班军礼服的仪仗队出现了，他们扛着巨大的灵柩，黑皮靴响亮地踢着正步，整齐划一。灵柩上一半盖着五星红旗，一半盖着英国国旗。牺牲机长的遗体躺在里面。等待登机回家。落叶即将归根。
“这是今年第四十二个烈士了。”什伐影得到了李隆桦的承诺，身上升起的威势忽然又消失不见。他平和地站在草地里，遥望仪仗队护送下的灵柩，像一个普通的少年来参加朋友的葬礼。
“这么……多？”李隆桦结结巴巴。
李隆桦觉得后悔了，尹梦诺和派珀一直向自己兜售“尼伯龙根学院很安全”“这里的生活很美好”“打打杀杀这种事是不存在的”之类的观点，可现在呢？一具尸体装在棺材里等待回国，棺材上盖着他生活过的和家乡地的国旗。亲人在远方哭泣，朋友因为失去他而在酒吧里喝的烂醉，一群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站在机场边，目送他最后一次在世上走过。
从此故人再也不相见。
这会是我的结局么？李隆桦想。
“别担心，全球范围内登记在册的通灵人有一千多万，还有许多人不知道自己是通灵人。四十二个烈士，摊到你头上的概率很小。”什伐影似乎看穿了李隆桦的紧张，安慰地说。
李隆桦松了一口气。李隆桦甚至真的从兜里掏出手机，用计算器认认真真地算了一下，四十二除以一千万，概率是00000042。大概喝可乐得糖尿病而死的概率都比这个高一些。
风笛悠扬婉转，在山谷间传荡。灵柩已经缓慢前行至飞机下，仪仗队庄严地扛着灵柩登机，表情庄重地好似肩上扛着什么绝世的宝物。送行的人群远远地看着，在风笛声中沉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了。
“我的手机号已经存在你手机里了。”什伐影忽然说。
李隆桦吓了一跳，自己的手机一直在自己身上，什伐影从未拿过，怎么会存进他的手机号？
可李隆桦在手机里调出联系人，见鬼的事情发生了。真的有一栏写着“什先生”三个字，李隆桦不认识其他姓“什”的人，想必这个“什先生”就是什伐影。
李隆桦点了下去，拨通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手机里却立刻传出了清晰的提示音，李隆桦愕然地抬头看着什伐影。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个号码是空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个号码就能联系到我。”什伐影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并且无论跨省还是跨国电话，不收话费。”
李隆桦长大了嘴巴看着什伐影。说不出话来。理智告诉李隆桦这纯属扯淡，移动联通还有一会儿是空号一会儿能打通的号码？技术含量太高了吧！
可什伐影身上那么多疑点，那么神秘，李隆桦内心里却又几分相信。相信什伐影说的是真的。
“如果你需要帮助，无论是钱，还是暴力，都可以打给我，我会随时赶到。如果你有什么困惑，也可以找我聊聊，我略微学过些心理学。”什伐影说。语气平淡，仿佛老师在下课时对学生说，这节课还有不明白的可以去办公室问我。
“灵柩登机了。”什伐影忽然说。
李隆桦扭过头去，仪仗队已经消失在飞机下，只剩最后两个卫兵踢着正步向上走，高筒黑皮靴啪啪作响，脊背挺直，胸前的金色流苏闪闪发亮。
李隆桦转过头来，忽然发现什伐影不见了。
李隆桦惊愕地四处看，却怎么也看不见什伐影的身影。他仿佛突然间就人间蒸发了，没留下一丁点痕迹。简直像变魔术。
李隆桦又有些恍惚，刚刚真的有一个人在和自己说话吗？该不会……坠机时自己脑子撞出了毛病吧？出现了幻觉？
李隆桦低头，自己手上拿着手机，手机显示着联系人，第一个赫然是三个字，“什先生”。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