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肃宇眸色似皎月清冷, 外表略显狼狈却隐隐带着一股刀斧加身、岿然不动的气度风华。与柳禺笙的燥乱截然不同,此时他心态反倒是沉静如水, 好似这座大牢与乡间的茶舍并无二致。声音亦是清朗温润, “既来之则安之,全当历练心境又有何不可?”
“公子!” 柳禺笙心头愤愤不平,手攥成拳,历练心境也不必来这等地方。
公子来胥宁帮皇帝办事, 却被此等荒谬之事冤枉,带进大牢。外头高官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置公子于死地, 甚至皇帝都开始对此动容,由此可见胥宁的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若以他之见不如破了这牢房, 拼杀出去,叫凤栖城天翻地覆, 不得安宁!也不知公子在等些什么?
正在此时, 不远处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让柳禺笙瞬间防备的站起身, 因为他清楚这种时候不该有狱卒巡视。
戒备的倚靠在暗处等着来人若有举动,立即击杀!柳禺笙如临大敌一般,而楼肃宇则垂下眼眸,唇角微微勾起, 浅浅的笑容宛如光束穿透尘封的阴霾, 让人心底为之一颤。
迈入地牢的叶镜璇,每走一步心便往下沉一寸,看着地上低洼的水坑和耳畔老鼠啃噬被褥的声音, 浓浓的恶臭迎面而来,贝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直到出现血丝仍旧不放,浑身不住的颤抖着。
楼肃宇是何等清风霁月、翩然浊世之人,从来都只有别人倾羡他的份儿,曾几何时受过这种羞辱,遭过这种罪!!
“殿下。”绿漪立马放下手中的灯笼,扶着险些站不住的叶镜璇,制止她的继续前进的脚步。“此处恶臭难当,鼠虫成群,咱们还是入宫求皇上宽限时日,寻得证据救人较为妥当。”
“……若他认罪呢?”叶镜璇的声音有点抖。来的时候她就想的很清楚,以他之能这种宛如儿戏一般的手段,又怎会看在眼里?除非他另有所图。可是他究竟要图什么!难道不能用其他的法子,偏要用这种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方式。“除了他自己,世间有何人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就算她们找到了所谓的证据,只要楼肃宇自寻死路,依然在旧难逃。所以此事解决之法在他而非旁人,她必须来此一趟。“将灯笼给我,你且在此候着,若有人来及时通报。”
“璎珞在外守着,若有人前来定会示警。您身子不适,还是让奴婢陪你一同进去吧?”绿漪心知殿下以为自己扛不住,大牢越往里面走,情形更是糟糕。楼公子是杀害福王世子的嫌犯,且指认之人又是公主殿下名义上的男宠,一下子牵扯两大皇亲,刑部尚书定会将人关在最肮脏不堪,常人绝难忍受的地方。
叶镜璇看她如此坚持,也就不再迟疑,轻轻颔首后继续朝前走去。周围应是关着无数罪大恶极之徒,却静悄悄的,除却她们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绿漪不比叶镜璇心有牵挂,不免有些悚然。约莫着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叶镜璇在一间牢房前停下脚步。
其实黑漆漆的牢房只有墙上一丝微弱的烛火,根本辨不清牢中的人。可不知为何,叶镜璇却看得很清楚,里面的人虽虚弱得脸色苍白,却眸色深邃的凝视着她,好似天地间仅她一人。也就是这一刻她忽然心中明白,他此举的目的或许不是为了其他,而是逼自己。
思及此处,眼眶不由一热。夫君,在你心中我当真有如此重要?
带着这样的疑问,叶镜璇走到牢门边,并无理会地上断裂的锁链。在阵阵恶臭之中,推门而入,哽咽着走到楼肃宇眼前。
“你来了。”楼肃宇靠坐在墙边,晏然自若的轻声道。
“他们对你用了刑?”叶镜璇声音极轻,颤抖得厉害仿佛从牙缝里迸出一般,视线不停的在他身上探视着,眼眶湿润。
“没有。”楼肃宇看着她,言道:“到我身边来。”
叶镜璇就宛如木头人一般,恍恍惚惚的走到他身边,双手冰凉的抚上他的手臂,确定他没有其他外伤才抬头凝视着她,担忧的闷声开口,“你的脸色怎会苍白成这样?”刚说完,一行清泪就忍不出从眼眶里滑落出来,根本抑制不住。抿了抿唇,嘶哑呜咽着,“他们对你做过什么?”
“一点软筋散罢了。”楼肃宇浅浅的笑着。
“以你的能耐,断不可能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叶镜璇浑身都是僵直。
楼肃宇抬手擦拭着她腮边的泪痕,眼神已是柔情万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会在乎我的生死?”
“我不在乎你?”叶镜璇紧紧的咬着下唇,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竟因为这样的事情让自己沦落至此?想到此处,心里绞痛难以附加,不由自主的捂着胸口,暗哑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将你的性命看得胜于一切,你说我不在乎你?!”
她用尽了办法让自己离他远远的,深怕自己的身份会连累他;深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控制不住的利用他;深怕自己这破损的身子会成为他的拖累,他却问自己是否在乎他。“为何你这么固执?凤栖的多么危险的境地,你难道不知吗?”
“我知道。”楼肃宇的目光极尽贪婪,轻声回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踏进来?”叶镜璇告诉自己要冷静,可眼眶的泪水却未曾停过。伸出舌尖舔舐着咸味,又忍不住的咬了咬上唇。“你是圣山尊主,比我更懂得天下分合的道理。胥宁的国运即将走到尽头,就算你有逆天之能,又能延缓多少光景。强行逆天改命,是会遭到反噬的。我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也不愿你有丝毫的危险。”
当年圣山创始人轩墨是何种大能,周天星斗阵还不是落得双腿残疾,痛失所爱,抑郁终生的下场。
楼肃宇眼眶也有些泛红,“若你在我身边,莫说逆天,破天我也不在乎。除非你已打定主意,不要我了。”说完最后一句,只见他眼角处水光闪动,神色中亦是隐忍着痛楚。“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他此言一开,不止是眼前的叶镜璇,就连角落静候的柳禺笙与绿漪都呆滞在原地。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家主子与对方关系匪浅,可都把握不住他们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也万万没有想到,楼肃宇这般清冷孤傲之人,竟也会说出这种痴狂且卑微之言。
“镜儿,在你心中,我是何人?”楼肃宇低沉的问道。是曾经的旧人,还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
叶镜璇闷声低泣,‘舍’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痛彻心扉。
“当年你曾说,我是你喜欢的人。那如今呢?我又是何人!”楼肃宇步步紧逼,不让她再有机会退回去,必须要让她把真话吐出来不可。“我是你什么人?!”
字字诛心。
叶镜璇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压抑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是压不住的时候,狠狠的咬着唇,仍由泪水蜿蜒而下,口中细声呢喃轻唤着:“……夫君。”她扛不住了,夫君的话就像锥心的刺刀,让她喘不过气来。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些所谓的天道命数,顾不得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顾不得胥宁国祚。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四年前就已经嫁给他的妻子。“你是夫君。”
她话音刚落,楼肃宇已忍不住伸手将哭泣不止的她紧紧扣入怀中,毫无缝隙。“镜儿~”待心头激荡平息之后,轻声道:“你再唤我一声。”
“夫君!”叶镜璇攥着他的衣襟,阖上眼眸埋首在他脖颈处,清晰且肯定的唤着。
年少心动,许下婚盟。又是新婚之际骤然分开,其中酸楚岂是外人可知。
而绿漪和柳禺笙皆是难以置信,呆若木鸡。绿漪甚至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两人,殿下方才唤他什么?夫君——这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其实眼前一切都是在做梦。殿下从未离开凤栖,当然更不可能与人成婚,夫君二字从何而来,而且对方还是圣山尊主楼肃宇。难怪……难怪当初殿下面对此人时,总会是那般失措。还有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多次要为殿下择驸马,多少次厉声斥责,殿下都十分坚持,宁可青灯古佛都绝不应承。
柳禺笙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疼的!不是做梦。
坐上离开的马车,叶镜璇的脸颊上仍满是泪痕,仿佛根本没有缓过来。璎珞傻傻的盯着了半天,又悄悄推了推身侧的绿漪,轻声道:“出了什么事?”
绿漪此刻的心境也是波澜未平的,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余光扫了扫沉寂在自己世界里的叶镜璇,略显木讷的摆首,“没事。”在殿下没有主动说出之前,她也着实不方便透露。离开之时,楼公子嘱咐殿下不必做什么,这次最多三天的牢狱之灾。“殿下,我们回护国寺?”
叶镜璇睫毛微颤,声音依然暗哑,道:“回宫。”
“是。”绿漪掀开车帘直接吩咐车夫。璎珞则是万般不解的问道:“皇后娘娘不是让殿下在护国寺静思吗?”
叶镜璇缓缓勾起笑意,眸色中透着坚决。“已经决定的事情,还用思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佳节,单身狗们节日快乐~~!!
拒绝非单身狗来秀恩爱。我跟你们说,今天这样的日子,秀恩爱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