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可是舍不得云姑娘?”绿漪跟在叶镜璇身边已经多年,也算懂她的心思。
叶镜璇诧然回神, 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顿觉陌生得厉害。蓦然回首,红楼之地依旧彩灯高挂,繁花似锦,达官显贵穿梭其中, 却再也没有半点相熟之感。“灵灵对于我而言,终究与旁人不同。”
世事多变, 人情繁复,人在不同的环境下都会产生不同变化。这四年来, 她时时见的都是后宫的阴谋算计、皇家平衡之术。时时想的都是趋避利害,利用人心, 渐渐的她已记不清自己原本是何模样。何为真、何为假?只有和灵灵在一起的时候, 她才能抛开心中杂念, 无所顾忌。此时她一走, 心底着实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她离开也好,有凌霁陪在她身边,江湖逍遥总比朝堂挣扎好得多。”叶镜璇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浅笑踏上马车。
绿漪听她口吻中不经意表露的羡慕, 心头微酸。云姑娘是曾经的五毒教主, 又是现任教主的师父兼ài rén,有这般强横的背景自然能让其江湖自在无事无忧,可是殿下却要在这胥宁朝堂中耗损心血。随着马车平稳的前行, 绿漪轻声说道:“殿下如今有楼公子,以后定会轻松许多的。待诸事了,一样可以和云姑娘一般随心所欲,四处游历。”
“一旦迈进这圈子,如何能顺利脱身。”叶镜璇知道她存心安慰,可她却不敢有此奢望之念。曾经她的心愿就是同夫君一起游历名山大川,绣锦山河,抛却圣山的宿命,抛开原著的纠葛。可人心一旦被赋予了责任二字,就并非简单就能挣脱。“我心中牵念太重,已无法不顾一切,顺心而行。”
“殿下,太懂事往往是最苦的。”绿漪意味深长的说着。“殿下身份如此尊贵,适时的任性也未尝不可。”
叶镜璇涩然一笑,“就是因为这身份才不敢行差踏错,每走一步就要计算利益得失,分明就不是精明聪颖之人。”若自己真的脑子灵光,母后和灵灵也不会明里暗里让自己靠美色了。
论武功,她一生都比不过云凤灵;若论心计,在长姐面前也是落了下成的;再说容貌,与阿娇更是流萤、明月之别。
没曾想,自己竟成了一无是处之人……越想心里就越是难受,所以刚迈入紫林居,在紫竹林的阵阵风声和紫菊花的甜香味间,叶镜璇脚步稍快奔向二楼,让绿漪留在后面收拾东西。柳禺笙看着绿漪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便过来帮忙,顺便好奇的问道:“你家殿下怎么了?”
绿漪摇头,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她本来是想劝劝殿下,很多事不必考虑得如此精细,可殿下似乎并不以为意。换做旁人,有楼肃宇这样的夫君,有嫡公主这样的身份,就算再任意妄为、再张狂率性都不为过。
阁楼上叶镜璇推开门,见着正翻阅着书册的楼肃宇,就急切的扑上去搂着他的腰不撒手,一副深怕眼前人只是幻觉,随时会消失的模样。
“怎么了?”楼肃宇微微一怔,继而垂目凝视着。以为她受了委屈才会这般,将书册放下顺着她僵直的背脊,眼神顿时森寒,口中却是轻哄着:“可是有人给你气受,嗯?”
叶镜璇埋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轻轻摇头,阖上眼眸定了定心神,片刻后娇声道:“没有人给我气受,只是忽然想你了,想这样永远抱着你。”仿佛靠在他怀里,可以什么都不必想,只有平静和安心。
略微思索她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楼肃宇心里有了些计较。感受着她难得的依赖唇角轻轻勾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曾几何时他以为再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将她搂在怀中,此刻心底暖洋洋的像什么东西即将溢满出来似的,禁不住低首轻啄着她的额头,眼眸尽是眷念之色。
几日的宫外生活,只剩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特别是饭桌上,两人总会玩得不亦乐乎,让一旁的柳禺笙和绿漪特别无奈,特别是总爱出现这一幕。
因为楼肃宇特别不爱吃带汤水的东西,更不喜欢内脏。叶镜璇总想逗他,端着一碗猪肝汤双眼发亮的说道:“你喝一口,就喝一口,好不好?”
“……”楼肃宇看着冒着热气的汤碗,神情有些复杂,迟疑了良久扯了扯唇角,坚定的拒绝:“不要。”
“很好喝的,你试试看嘛~”叶镜璇看着他嫌弃得眉头都快挤到一块了,心头暗笑,一副认真的模样。“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好不好喝呢?”
绝对不试这么可怕的食物!刀斧加身泰然自若的楼肃宇,竟在一碗猪肝汤面前露出惊骇之色。
绿漪对于这种情形简直想翻白眼,两个平时都如此正经的人,怎么凑在一起像两个孩子似的。柳禺笙直接捂着脸,自从他家公子遇上这位昭和公主后,所有行为简直判若两人。
拖拖踏踏的用过晚饭,叶镜璇又拽着他搬出古琴,焚上香。顷刻之间,琴声悠远,如深谷清泉,却又透着缠绵悱恻,不舍不离。而她则满心欢喜的摆上茶具烹煮着茶水,一派行云流水的模样,这些年她其他的东西没有长进,却专程跟阿娇学了这泡茶的技巧。两人相视一笑,可惜没有望君含仙,否则这茶香味更是清幽扑鼻。
用沸水涮过茶杯,用镊子放在盘中,还来不得从壶中将茶水倒出。璎珞就从门外小跑进来,对着叶镜璇福身,贴在她耳旁匆忙说道:“殿下,宜安郡主出事了。”
叶镜璇拿着镊子的手指猛地用力,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璎珞眼神犹豫的瞅了瞅楼肃宇与柳禺笙,从来宜安郡主之事,殿下从不愿旁人知晓。可换做平时殿下定会起身到隐秘处细问,可此时却明目张胆的问出声来,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如何应对。
明白她的意思,叶镜璇轻声说:“你直说无碍。”
得到叶镜璇的明确回答,璎珞也就不再隐瞒,连忙说:“郡主午后出城上香,遇上贼子劫持。”
“阿娇可有恙?”叶镜璇匆忙的站起身,忧心匆匆的问道:“如今身在何处?”
“郡主无事,已暂时安置在长公主府上。”这几日她受殿下吩咐前去照看宜安郡主,岂料今日就出了此事,郡主情绪有些不稳,长公主让她来向殿下禀告,同时也让殿下往府上一聚。
明白她意思的叶镜璇轻轻颔首,走到楼肃宇跟前,指了指外头,“我出去一会儿。”
“好。”楼肃宇双手压在琴弦上,表示他已经知晓。“禺笙,去备车。”
柳禺笙闻言,连忙恭敬的退出去,同绿漪一同将马车准备妥当。楼肃宇则从房中将披风取出亲手给叶镜璇披上,抚摸着她的脸颊,“小心些。”
叶镜璇颔首,歪头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转身就上了马车,马不停蹄的朝着长公主府的地方奔去。
楼肃宇目光凝视着小炉子上冒烟的沸水,回味着指尖碰触肌肤的余味,眉目暗深,朝柳禺笙认真吩咐道:“速将此事查清来报。”
“遵命。”柳禺笙眉目聚起,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夕阳当中。
长公主虽被皇上下旨和亲,却因早分府别居的缘故,尚未回宫等候出嫁。叶镜璇在马车上已经问明了细节,心底也知道眼下阿娇的情绪不稳的缘由,但进入内苑才意识到这次遇劫对她产生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步念娇本木讷的窝在床榻上,见着叶镜璇的身影立刻就哽咽起来,双手紧攥着她的手臂,声音暗哑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不怕,镜姐姐在这里。”叶镜璇抱着她轻声安慰着,尽力让她平复心中害怕的阴影。
“他们一起冲过来,我……”步念娇在她怀里,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宛如魔怔一般神色崩溃万分。“他们把我压在身下,撕开我的衣服——”
“阿娇,不是他们!”叶镜璇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了当年之事,顿时心疼无比,连忙打断她的话。“他们已经死了。镜姐姐已经杀了他们,再也没有人能伤害阿娇。”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年自己寻到步念娇的那一刻。那时候云归军队攻入凤栖,陛下带着皇亲朝臣仓皇北逃,北逃中不少人被乱军冲散,皇亲贵女走失。昭和公主叶镜璇连人带马车摔下山崖,而她刚到这世界的时候就是从马车残骸中苏醒过来。焚城地震,她被晋王叔所救带回凤栖,休养一年后才逐渐好转,而那时候的步念娇已在青楼中待了整整两年光景,不到十六的年纪,还只是个孩子。
‘不羡瑶池仙女步,盼得花月待琴娘。’琴娘便是荔州的琴姬,而花月则是青楼中教导阿娇的绝色名妓。
安抚好步念娇,让其安睡后,叶镜璇与广惠长公主一同行至书房,“究竟何人,长姐可探查清楚?”
“云归大皇子。”广惠长公主抿唇道,眸色带着些许嘲讽之色。
叶镜璇倒吸了口气,倒是没想到福王与肇圣夫人之事才曝光,这位云归国的大皇子竟就如此色胆包天,敢到凤栖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