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走路没有几个会好好走的,一个孩子还好,两个一起走,若是再有个男孩子,那不是你追我赶的跑,就是打打闹闹耍。
果果跟着小海小花沿着东关河向南走,小海一边走,一边捡起路上是小石头朝河里打水镖。打了几次水镖,小海又跑去河边折柳枝,两个女孩子也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东关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水源充足,水势很急,岸边最浅处也有一尺左右深。它流经好几个村庄,滋润着千亩土地,不仅养育了几千口人,还为村里的男人女人们创造了浴场和洗衣场。各个村委会,为了妇女们方便洗涮,特意拉了一些大石头,扔在河沿和水比较浅的地方。
三个孩子走到洗衣场,小海忽然对果果和小花摆了下手:“我去洗洗手。”说着跑了过去,登上石头,弯腰撅腚地洗起手来。
小花看着小海边洗边玩也也忍不住想玩,就怂恿果果:“咱们也去洗洗手吧。”
果果立刻答应:“好呀。”两个人跳上石头,到了小海的跟前。
小海站的石头是离岸最远的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露在水面上的并不全是平的,三分之一是呈三十斜角向水面延伸。小海就站在平面与斜面的衔接处,两个女孩子站在他身后。
东关河的水不是很清,但也不像黄河那样浑浊,小鱼小虾的游在浅处还是可以看见的。
正在打着水玩的小海忽然不动了,指着大石头的边缘大叫:“快看,有鱼呀。”喊着就使手去捞。
两个女孩子齐刷刷地伸过头来看。
着急又激动中,小海一脚踩偏,噗通掉进了水里,水立时漫过了他的臀部。水流很急,刮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了,他害怕得没命地叫唤。两个女孩子也着了急,两双小手纷纷伸了过去拉小海,结果小海没有拉上来,两个人都掉进了水里。小花掉在了左侧,好在有块石头挡住了她。果果掉在了右侧,右侧正是流水湍急的河道。等小海和小花爬上石头才发觉果果不见了,两个孩子傻住,先后放开嗓子哭喊。
正好有人走过来,见两个落汤鸡似的孩子哭,就急急追问咋回事,小海小花抢着说明:“果果掉进了河里。”那人大步冲了下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小海喊,“快回村找人去。”
小海哆哆嗦嗦朝岸上跑去,男人跳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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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强第一篇稿子还没有审完,手机就响了。他看老了看来电显示——是舒华,她一般不打电话,今天是怎么啦?想着他按动接听键,还没等他问什么事,就听舒华在里面哭喊:“你快回来吧,果果掉进东关河里了。”
仿佛蓦然一棒子打在了头上,申强觉得眼前金星乱串,头晕目眩中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办公室。
东关河边站满了人,十几个人在河里寻找。
舒华趴在大石头上,一边声音嘶哑地喊:“果果——”一边哀哭。
有人叽叽喳喳议论,有人高一声低一声地骂着这条河,有人默默不语,眼睛盯着在河里扎猛子的人,有人指指点点,猜测果果可能在哪块……
申强疯了一般冲到河边,衣服也不脱就跳进了河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摸乱抓,嘴里大喊:“我的果果。我的果果。”
天上无风,水面只有鱼鳞状的波纹,水下却流速很急。一个孩子,不足三十斤,她怎么能抵挡住汹涌的暗流呢?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寻找打捞,在下游二里多地,终于找到了卡在柳树丛里的果果。
申强抱着身上、小脸、小手都被刮出一条条伤口的果果往家走。他脸色煞白,双眼发直,双腿机械地迈动着步子。
舒华悲痛欲绝,跟着申强身边,握着女儿没了鞋子,满是伤口是小脚,一连声地叫着果果,边骂着自己不该不送女儿上学。
大家都默默跟着申强夫妇,有人继续咒骂东关河,有人唏嘘不止。
申强把果果抱回家,又跑去供销社买了新衣服,从里到外都给她换上,然后就让果果躺在铺着新褥子的炕上,谁也不让动。他坐在果果一边,不吃不喝只呆呆地看着女儿,一遍一遍抚摸果果越来越黄的小脸,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宝贝,你回来吧。不要抛弃爸爸。……”
亲朋好友轮流来劝说申强:“孩子脸都变色了,赶快葬了吧,现在虽说不是三伏天,可也容易坏。你再伤心她也回不来了,就让她入土吧。……”
申强不听,依然故我地重复着他的动作。
舒华悲痛过度病倒了,天天得打吊瓶,愁云惨雾笼罩着本来很温馨的家。
大家一看谁也说不上话了,就赶紧打发人去五十里地外,把申妈妈找了回来。
申妈妈一见孙女的尸体就放声大悲:“我可怜的孩子,要是奶奶不走你就不能死了。天呀,我为什么要走道呀?是我害死了我的孙女呀。……”
大家又是轮番相劝,申妈妈总算止住了哭声。看着儿子灰滔滔的脸她心如刀割,搂住申强她开始劝慰儿子。
申妈妈从申强兄妹三人小时候说起,怎么拉扯他们,怎么盼他们成人,怎么祈祷他们平安等等,成破厉害她说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申强终于哭倒在了母亲的怀里。
果果入了土,愁云惨雾还没有散尽。申妈妈怕自己走后儿子跟媳妇继续纠结,于是拉着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不要想果果了,那个孩子跟你们没缘。想想以后吧,抓紧时间再生一个。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希望是好的,可是希望往往与现实相差遥远。
申妈妈走了,申强却倒下了,他倒下的不是身体而是他的精神,他开始借酒浇愁,每天他都要出去喝酒,而且不喝醉不回来,回来时他一定要去东关河那块大石头边,对着河水忏悔追念着果果,常常是嘴巴叫着果果,眼里泪水刷刷地流淌着。
舒华担心申强,却不敢说他,他半夜三更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她只能默默给他打盆水,沏壶茶,然后洗他又是泥又是水的衣服,一边洗她一边流眼泪。
这天晚上,舒华终于忍不住:“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深更半夜的又没个人送你回来,万一摔坏了家里都不知道。”
申强转回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舒华:“你没权利对我指手画脚。是你杀死我女儿,你就是个刽子手。……”
好似倏地迎面浇来一盆冷水,舒华激灵灵打个冷战,手里端着的半盆洗脚水砰地掉在了地上,水洒了,湿了申强刚刚脱下来的鞋子,他立即急了,大骂:“没用的东西,连盆水都端不住?我养你有啥用?滚,滚出我的视线。”
舒华没有走,她呆呆地盯着申强,半天才抬起手指着申强:“谁是刽子手?”
“你,你,就是你。如果那天你去送果果,她怎么会掉进河里?你不是刽子手是啥?”申强歇斯底里地吼着。“你杀了我女儿,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识相的,你就给我滚远点。……”憋在心里的忧伤堆积起来变成了怒,这怒一发出来就不听他的了,一把把刀子呼啸着飞向了舒华。
舒华捂住胸口,似乎想阻止剧痛的心。翕动了几下嘴角,最后她也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别怨我一个人,那天你也可以送她的,你为啥不送?……”
两个人大吵起来,邻居们听见吵架声纷纷过来劝架。申强乘机走出了家门,沿着通向罗恒市的大道没有目标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