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晚上九点多,因为天气阴沉沉要下雨的样子,街上车来车往,街边霓虹闪烁,行人却很少。
疾行中的申强忽然站住了,侧目看着身边一家美容美发店,然后他鬼使神差地转身下了街道,推门走进美发店。
因为天气不好,理发店生意很差,十几平米的屋子里,除了理发用具器具还有一位女人。此刻,这个女人坐在一把椅子里,脸冲着大镜子发呆。听见门响,她转过头,目光淡淡地看去。
申强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女人,
女人对着申强仍然淡淡一笑:“先生,理发吗?”
申强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人站了起来,让开椅子。
女人有三十四五岁,一张上宽下窄的脸化了个浓妆,不大的一双眼睛,被黑黑的眼影罩住显得大了很多,不算圆润的嘴唇涂着鲜红的唇膏,披肩长发烫着大波浪,身上穿着一件很合体的白大褂,却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红色低胸连衣裙。她不漂亮,猛眼看去却有几分妖媚,特别是那双被眼影簇拥的眸子,幽幽的,忧忧的,似在无言地倾诉,很能打动男人的心。此刻尤为打动申强的心。
女人朝申强招招手,指指她刚刚坐的椅子。
申强慢慢走了过来,一边走他一边在心里说:“她跟你一样,都有满心的伤痛。”
女人慢慢系上扣子,白大褂五颗扣子,她只把下面三个扣上,弯腰低头间,一块酥胸便若隐若现。
女人摸摸申强乱糟糟的头发:“先生,你的头发是油质发,我给你干洗吧,再按摩按摩,你会有想不到的收获。”她风情万种地乜斜着申强说。
申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女人给申强围上围布,往他头上倒一些洗发水,然后开始搓挠抓按。一面干着,她那双涂着睫毛膏的眼睛,便时不时地盯着申强的脸看。
申强是个成年人,洗发理发无数次,男人女人都伺候过他头发,不管是粗手还是细手,碰在他的皮肤上,他并没感觉异样,就像左手摸右手。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的手一接触到他的皮肤,他立即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一阵发热。当女人的手按摩他耳后时,他蓦然听见了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为了不引起女人注意,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干洗一个头,大约时间是半个小时左右。
女人没有克扣申强。
申强扔下十块钱走了。
女人呆呆地看着放在案子上的十块钱,慢慢坐在椅子里,慢慢伸手拿起十块钱,然后慢慢捋着十块钱。
这时,里间门帘一动,走出一个男人。男人盯着女人问:“你怎么不留住他?这小子穿着不错,一定是个有钱是主。”
女人听而不闻,继续摆弄着那钱。
男人有点不耐烦:“赶紧给我凑钱,我可不想再在屋子里猫着了,我宁可出去被砍死。他妈的,我快憋疯了。”
女人轻轻叹口气,然后拉开案子上一只抽屉,抓出一把钱扔在案子上。
男人过来数了数钱:“才一百二?不够一天的利息呢。你赶快给我整钱。”
女人忽然撂下脸子,盯着男人:“姓黄的。老娘的卖身钱都被你赌光了,这些年被臭男人糟蹋的钱也被你拿去送进了赌场。你别得寸进尺,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反正咱们也不是夫妻,我没有义务养活你,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给你当赚钱的机器了。你赶紧拿着这钱走人,再也不许你进我这门。”
男人微微一愣,接着嘴角一撇:“当了五六年婊子还想金盆洗手呀?你也不拿块豆腐照照,就你这水货谁肯要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婊子得了。”
女人立即生气了,抓起案子上的一只洗发水砸了过去:“王八蛋,你给我滚。”
男人飞快躲开,蠕动了几下嘴角,最后抓起案子上的钱大步走了出去。
女人慢慢靠在椅背里,两行泪迅速滑下了眼睑。
申强离开那间美发店就进入一家饭店,要了一斤二锅头和一盘凉菜。一斤二锅头下肚后已经接近午夜,申强出了饭店,脚步不稳地向大方村走去。当他走到东关河洗衣场时他又停住了,接着便里倒歪斜地到了那块大石头上,慢慢坐下。
傍晚时还是阴云漫天,入夜却是星光灿烂,圆圆的月亮也倚在一块云彩的旁边,盈盈地看着万千世界。
虽没有路灯却有一**月亮,能见度很好。
申强伸出手先抚摸大石头,然后顺着石头的边缘继续摸。嘴巴轻轻地呢哝:“女儿,爸爸又来看你了。你知道爸爸有多想你吗?你知道爸爸的心在流血吗?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小小年纪就走了,这个世界你还没有看全,美好的生活你还没有享受,那么多的好玩具你还没有玩过。……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亏欠了你。……你在那边冷吗?你一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可怎么办呀?……都怪爸爸,那天为啥就没有送你呀?爸爸好恨自己,真的好想替你去死呀?……
“如花豆蔻早迟春,凄笛吟风怎忍闻?嘶断蝉声欲断魂。愧千钧,恨不当初心似焚!……”他边吟诵忆王孙小令边哭。
夜风弱了,本来轰响着的河水声音也小了很多,泪流不止的申强把颤抖的手插入水里,仿佛那里露出了果果的小手,他痛苦的哽咽声不由加大了。突然,申强停止住哭声,眼睛盯着黝黑的河水——其实他啥也没看见,心屏上出现的却是理发店里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女人那双很温柔的手。
虽然接近午夜,可道上仍然有零星的行人经过。
一个人走了过来,朦胧中见石头上有个人,他立即想到不久前死的那个孩子,便忙出声吆喝:“谁呀?三更半夜的干啥呢?赶快回家吧。”
申强微微一抖回过神来,慢慢站起来,慢慢走下石头。
迷恋一个人有多种多样,有人迷恋对方的相貌,有人迷恋对方的钱财,有人迷恋对方的权势,有人迷恋对方的才华,有人迷恋对方的柔情等等。
申强迷恋上了理发店的女人,他三天两头去她那里洗头。女人也对申强表现出浓情蜜意。两个人由陌生到熟悉,感情也在不断地升温,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发生了关系,申强自此不愿意回家了。
理发店的女人叫山花,南方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自小没了娘,长到十八岁,就被她认钱的爹卖给一个男人换了两千块钱。
山花的丈夫叫黄雀得,是个名副其实的二流子,时常投机专营挣些钱财,除了自己一张嘴他不干任何活儿,奸懒馋滑屁被他占全了,总想一锹挖口井一夜暴富,所以他不是买奖券就是赌博,害得山花跟孩子吃不像吃穿不像穿。
女人都爱美,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每个人只有一次青春,年轻时不美老了就会后悔。
长相不丑的山花当然也爱美,可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用啥去美吧?于是在一天早上,山花便跟着同村打工回来探亲的姐妹离开了家,到了一个大城市。
出了好多力,受了好多气,山花钱没有挣到多少,反而同村的姐妹们力不出汗不淌,不仅穿金戴银,兜里的票子还一把一把的,于是她想加入她们的行当。然而不知道为啥,她心里的那层道德的防线还挺硬气,害得她几次也没有跨过去。就这样,她在干与不干间徘徊一段大半年,最后她还是加入到同村姐妹的队伍里,开始贩卖自己的青春。
钱流水似的来了,但钱却没有存下多少,除了吃喝穿戴她手里连个四位数都没有,因为她的丈夫找了来,并把她卖身钱都给挥霍了。
卖青春,卖掉的不仅是青春还有健康、尊严、廉耻、人格,没有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当一辈子ji女,即便受骗,即便无奈,即便受不住物质诱惑,不管什么原因,卖几年青春后的女人,谁都想过正常人的日子。
在灯红酒绿中过了几年,山花实在忍受不住丈夫的压榨和剥削坚决地离了婚。
黄雀得恶狠狠地警告山花:“婚可以离,但是钱必须给他,否则就让她们全家血流成河。”
山花不得不答应,但却有一个条件:“如果碰上愿意要她的男人你必须走人,不许再缠着我。”
黄雀得立即同意,却在心里笑:“你做梦去吧,谁肯要你呀?除非他是傻子。”
一晃两年过去了,中意的男人倒是碰见两个,但都因为她一坦白自己的历史,对方就消失了。山花也有些灰心,对未来不抱啥希望,过一天算一天吧。于是,她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不想刚到长恒市不久就碰见了申强。申强那双痛苦的眼神立即就抓住了她的心,母性的温柔不知不觉就被勾引了上来,于是她尽自己所能为他服务,用手安慰他,从来没有爱过的女人,在疼惜别人的同时,也知道了什么是爱。
对山花的痴迷,让申强变得蛮横而霸道,为了能跟山花双宿双栖,他回家逼迫舒华离婚。
舒华不同意,哭诉他们这七年的情感。
申强不为所动,还冷酷地告诫舒华:“不离婚我就让你守空房。我是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他还真说到做到,十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舒华见不到申强的影子,她的心碎了。一个女人刚刚失去孩子,接着又失去了丈夫,谁能受得了?于是在一天夜里,舒华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听到噩耗申强傻了,良知发现后他回到久别的家,对着妻子的遗体他砰然跪倒,往事历历,心痛难止,泪水长流……
埋葬了舒华,亲友们都离去,申强却呆呆坐在舒华的坟前无声地忏悔起来,说着七年间宗宗件件往事,一首浪淘沙慢慢咏出:
“茅舍竹篱贫,愿嫁亲亲,艰辛日子有精神。粗食淡茶无怨气,笑靥频频。 晨起画蛾唇,衣贱粗纶,持家有道乐耕耘。从不厌声盘中味,淑德贤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