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江回到家,先把五十块钱给了孙翠英,然后说了允亲一事。</p>
孙翠英立即气得火冒三丈,指着梁江骂:“你这个榆木疙瘩糊涂蛋,灌两盅猫尿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啦?条杆儿的一个儿子搭进去了,你还在那儿洋洋得意,你是傻呀,还是浑哪?巧玲比子键大五六岁你不知道吗?你还让儿子倒插门?好男人谁愿意倒插门呀?你这个窝囊废,孩子被你害死啦?你说,你让孩子以后咋抬头吧?”</p>
“倒插门咋的啦?又不是让他去偷去抢,有啥丢啥人的?像大哥那样的家庭,有老鼻子小伙子等着去插门呢!可是他偏偏看中他了,这是他的福分。”结婚二十多年,梁江还是第一次跟老婆扯着脖子喊,而且还喊得义正词严。</p>
“我儿子要摸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学习好还会画画,为啥要去倒插门?将来他考上了大学,当了画家,要啥样的媳妇没有呀?你这个屎尿瘪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口就答应了,你自己养的儿子吗,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私下就做了主?”孙翠英拍着炕沿为儿子叫屈。</p>
梁江有点软了,但还是梗着脖子小声犟:“不管谁养的,他都姓梁,姓梁就得报恩。大哥对我有恩,咱不能不报。”</p>
孙翠英的眼泪流了下来:“有恩报恩没错,可是,你这么个报法不是坑了孩子吗?他还要当画家呢。”</p>
不提画家,梁江已经蔫了。一提画家,他立即像炸了尸似的从炕沿上跳了下来,先喀喀喀地咳嗽一阵,然后上气不接下去地嚷:“都是你惯的,他说当画家你就由着他,偷着给他钱买烂七八糟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呢?告诉你,我是不稀得跟你们扯。净扯王八蛋,画家是咱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吗,也不买块豆腐照照自己是啥德行?打今儿起,不许他再鼓捣那破玩意儿,等两年就把他送过去。”说完接着咳嗽。</p>
“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你订你的,我订我的,你就可劲儿地咧咧吧,等儿子考上大学走了,看你还有啥招儿?”这是孙翠英的心声,她也想这么做,可命运似乎专门跟她作对,半个月后,梁江被查出患了肺癌,在医院断断续续住了大半年,花的钱都是季涛出的,梁家又欠了季家一大笔债。</p>
</p>
</p>
“大几岁就大几岁吧,我要是比你爸爸大,说不定他还活着呢?媳妇大知道疼人,巧玲是个好孩子,你说啥她都会听,肯定会让着你,绝对不会跟你打跟你闹。再说她家富裕,成了亲不会为了钱财闹心。儿呀,咱不能忘恩哪!从爬煤窑起,你大姨夫就照顾你爸爸,要不就凭他那个小体格,早就累死在rì běn人的煤窑里了。后来他又介绍我们认识,俺们结婚时你大姨夫里里外外地张罗,钱花老鼻子了。有了你们,咱们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一没米下锅就去问你大姨夫借,你大姨夫回回都痛快地掏钱,我说多少就给多少。你爸从有病到死去花了四千多,都是你大姨夫掏的。这回你爸爸能订上工伤,也是你大姨夫一趟趟地找矿长找出来的。巧玲比你大,长相又一般,是委屈你了,妈妈心里明镜似的。其实妈不比你好受,妈很为你叫屈呀!如果你爸爸不死,你读完高中,妈妈肯定你一定会考上大学当上画家,漂亮的媳妇咱都手扒拉着挑。都是这个破家拖累了你,害得你十六岁就钻煤洞子,画家当不成不算,到头来还得倒插门,妈的心像油煎的似的疼啊。儿呀,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受了你大姨夫的,可不是点水之恩哪!他相中的是你,报恩的担子就得你担了。如果他看中的是妈,妈也会啥都不说答应的。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的事咱们万万不能做呀。是妈无能,是妈欠了你。你就答应了吧?……”</p>
“你不是说娶个人来帮你吗?咋又变成了倒插门啦?”心如刀绞,双眼含泪,梁子健声音哽咽着问。</p>
“我刚才没敢说实话,我怕你不答应。”</p>
“现在我也不答应。你们为了安心,就把我给聘了出去,要我天天去对着个‘妈’?而且还得倒插门?我不干。我死也不干。……”拍胸顿足撕心裂肺地叫了一阵,梁子健跑了出去。</p>
孙翠英泣不成声。</p>
一天过去,脸色煞白的梁子健回到了家里,很平静地对告诉孙翠英:“我同意了,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娶过去。”</p>
孙翠英放声痛哭。</p>
</p>
</p>
梁子健被季家热热闹闹地娶进了门,铺的、盖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够档次的最流行的。季涛说到做到,花钱如流水,一点也没有屈了这个姑爷。</p>
梁子健像失去笑神经一般,打进入季家就没有笑过。他上班下班休息吃饭,该叫妈时叫妈,该叫爸时叫爸,对巧玲也是和和气气,就是不笑。</p>
季涛两口子高兴了几天便开始不安了,私下里询问闺女两个人恩爱如何,闺女却打马虎眼:“没事。”</p>
季涛不解:“没事?他怎么不笑呢?”</p>
“没啥喜事能笑出来吗?”</p>
季涛没再追问,又琢磨了几天,忽然想到了病根所在——工作。于是四下里huó dòng,要给姑爷换个工作。</p>
“煤矿最好的工种是电工,可是,电工也离不开煤洞子,要是能把梁子健弄进矿机关就好了。谁能帮得了这个忙呢?”季涛冥思苦寻,可以帮着姑爷转变命运的人选。</p>
八四六厂是个军工厂,刚刚组建,计划要招收三线厂矿工伤死亡的子女。</p>
季涛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忙不迭的去矿上核实。得到确有其事,立刻找人托关系,最后,把梁子健调入八四六厂。</p>
梁子健临上车前,眼睛红红地对季涛发誓:“爸爸,您的大恩大德我此生报不完,来生接着报。等您百年之后,我给您披麻戴孝。”</p>
季涛立即把老脸笑成了花,美得都找不着北了。优哉游哉地过了三个多月,姑爷却一个字也没有寄回来,他忽然想起那小子上车前的誓言,头皮阵阵发麻,心慌慌地想:“刚刚成亲,哪有不恋老婆的?这小子是不是坏了良心哪?”赶紧打发老婆去追问闺女。</p>
一会儿,老婆哭丧着脸回来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夫妻之实。”</p>
“这个王八羔子果然坏了良心!我说他好末秧儿地要给我披麻戴孝呢?原来早就打算好了。小兔崽子,你想甩了我闺女,墙上挂帘子——没门儿!”脸色发青,胡子挓挲,季涛在屋子里拉了两天磨,然后他把闺女巧玲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指点了一番。</p>
本来愁眉苦脸的巧玲听完父亲的话,立即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p>
</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