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的黑夜降临,而黎明尚未紧跟而来。
几日间,李存勖即任命李克宁为马步军总管,统管日常事物。
众将看来,这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李克宁依然大权在握。
李存勖空有名号,反而有无能,无所作为之嫌。
也有人认为这是心胸坦荡,放手用人,安抚旧臣的表现。
落在有心人眼中,这是静观其变、韬光养晦的一种做法,不急着进行人事上的任何调整,自己多听,多看,多想,避免立刻陷入具体芜杂的事物中不得脱身。
无论其他人怎么想,府中的李克宁内心依然纠结,无法安定。
那夜满心期待而去,却是如此结果,虽然也有所预料,但太大的期待让这分预估丝毫起不了化解郁结的效用。
对待功名利禄有时候也像女人对待男人一般,
豁达之人,不问过去;
睿智之人,不纠结过失。
豁达和睿智的女人,才会拥有幸福。
李克宁这时就像个刚被现任男友抛弃,又不知真命天子何时出现的美女一般,心理严重失衡,失衡中又带着安全感匮乏的烙印。
近来,妻子孟氏和李存颢(李克用义子之一,颢音hao)持续的劝说更加使这份烙印日益刺眼。
“论功劳、论威望、论资历、论能力,哪一项不是你强,若不是你大哥偏心,这家主的位置本该就是你,兄终弟及,古之道也,又那一条不符伦常了?”
“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整个李家着想。不是我们与侄子争位,而是形势如此,不得不挺身而出。”
“如果按照你大哥遗言行事,肯定会发生变故,李家的势力将不复存在,你可是要后悔的!”
“再者说,从那一晚的表现来看,李存勖也不是个老实的人,他现在立足未稳时,是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将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的存在随时可能威胁到他。”
“当时李存勖分明是假心假意,就是为试探叔父你的意图,逼叔父说出那句话;羽翼未丰就敢将叔父的军,以后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叔父请三思,若有所用,侄儿定当在所不辞!”
“以叔拜侄,理岂安乎?人生富贵,当自取之。”
“天予不取,是要自受其祸的!”
孟氏、李存颢两人的话在他脑海中时时萦绕,这是一个思想决定行为,行为决定命运的案例,也是一个人面临选择时的常见纠结。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面临两难的选择。
其实坚定了选a,不会错,
坚定了选b,也不会错。
ab都不选,才是错。
做着a想着b,做着b又念着a才是错上加错。
有句话可以解释李克宁现在的两难:
我们可以选择放弃,但是我们不能放弃选择。
李克宁决定不放弃,因为托孤那一夜,兄长的决定让他不爽,其后李存勖的行为的确让他更加不爽。
那一夜,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那日,下半夜。
晋王府中内侍们准备着后事安排,诸如披麻戴孝此类事宜,好一片忙乱。
王府中的郭崇韬将李存勖、张承业、李克宁等人接至正厅稍作安歇。
一夜间,得知消息的众将都赶来聚集,李存勖出面一一抚慰停当。
这时,众目睽睽之下,李存勖却对李克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郑重将三箭奉上,说:
“叔父,请接下此箭!”
“存勖,你这是为何?”
李克宁脸做疑惑状。
李存勖一边环顾众将,一边答道:
“叔父,父亲去世前,传位于我,交由我统领河东,并郑重授予我此三箭,嘱咐我定要完成他的三个心愿,这些我都铭记在心。”
“但是,我尚年幼,也没有太多资历可言,不能服众,实在是担心有负父王重托。”
“叔父大人久随父王征战,在河东文武中,深得诸将拜服,我看还是由叔父大人您来继承大位,以保证大业。”
一言既出,四下哗然。
李克宁脸上顿时阴晴不定,问道:“若是如此,那你有何打算?”
“我自当听从叔父的吩咐,愿做叔父帐下普通一将,一方面可以襄助叔父,另一方面可以安心侍奉母亲,请叔父体谅侄儿的文弱。叔父,您看如何?”
李克宁其实很想借台阶就上,打个哈哈说,那好啊,我就勉为其难了。
可是今日,兄长刚逝,尚存几分余威。
几名托孤重臣都亲耳听见兄长遗命,恐有不服。
况且眼见在场众将尚在一片悲痛之中,数人眼中也有忿忿之色,支持自己的又不知尚有几许。
“好吧”两字如梗在喉,硬是吐不出口。
若一口回绝,诱惑就在眼前晃动,唾手可得,引起心里阵阵悸动。
李克宁面上虽无动容,心知李存勖多半所言不实,却也一时答不出声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少主,此法不妥!晋王临终前已有成命,谁也不可以违背!”
“克宁与我等一同接受先王遗命,怎么可能另有他图。”
张承业那双明晰的眼睛看着一时不语的李克宁,透出丝丝玩味的神情,然而语气愈发坚定。
在场军将中也有数人立时赞同这个说法。
李克宁知道这是逼着自己表态了,在周遭这样的氛围下,他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这如何使得,兄长有遗言命你继位,为叔一定倾心辅助。”
只是心中暗暗惋惜,只待以后再说。
于是,堂上众将在托孤重臣的带领下,纷纷向李存勖表示效忠。
君臣名分,就此定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