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文绍青家乡一带匪患猖獗,著名的匪首称为林老和尚。为了避匪文绍青全家搬进了寨子里居住。这是附近一家大绅粮以家为寨修筑的。寨外有放哨的庄丁,寨内修有碉楼。围绕着寨子又挖有护城河,深沟高垒,庄丁护卫,戒备森严,一般的土匪是奈何不得的。这家绅粮的儿子因在文绍青私塾启过蒙,因有这层关系,文绍青娘及妻子李贞和文绍青三人得以寄居在寨内。</p>
那一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深夜,因闹匪患,也无人有心情闹元宵,故全家早早的睡了。突然、"啪!啪!"两声枪响,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抓住!抓住!"的吆喝声,从寨墙子上传来,将文绍青全家从睡梦中惊醒。自进入寨子,寄居半年以来,四境清静,并无土匪来犯。但寨主是个谨慎之人,并未放松戒备,仍然处处设防。所以文绍青觉得寨子里很安全,对吆喝声并不在意,以为是抓昏夜中混进寨子的偷儿罗建。</p>
这罗建是这一带出名的偷儿,专吃"竿竿钱",即人家凉晒的衣服,被他顺手收去,再拿到外地场镇卖掉。前几天混进寨子收了几家衣服,被人发现,遭到一顿游街暴打。文绍青因与罗建父亲罗落同是县学中的同窗,看在罗落份上,向寨上庄丁讲情将他放了。文绍青想,今夜他又来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翻身又睡去。</p>
文绍青却估计错了。今夜罗建不是来作偷儿的,他是带了林老和尚来抢人的。原来那天罗建挨了暴揍之后,不思悔改,反而衔恨报复。以他对寨内的熟悉,带林老和尚一干匪众,从后寨山上用绳子一头栓在树上,一头扔抓钩抓住寨墙,然后他人小身轻,顺着绳子滑上寨墙,溜个去偷偷打开寨门,放进了林老和尚等匪众。待到寨墙巡哨的庄丁发现,匪众已进了各个院落房屋之中,庄丁不敢开枪,怕误伤自己人。</p>
文绍青听见枪声,以为是睡在碉楼里的寨主和庄丁在鸣枪示威,吓唬一下偷儿。随即他感觉不对,此时夫人李贞也醒了,披衣坐起。此时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文绍青一想:"遭了,土匪来了!"便赶紧披上夾衣起来,门已被打得震天价响。"不要打,我来开门。"文绍青用恐怖中夹带惊慌的声音说道。门拴刚一拉开,一个土匪抢先跳了进来,后面几个土匪挤了进来,一个小头目样子的土匪问道:"银元有没有?""没有!""金条有没有?""没有!"因为确实没有。土匪事先也派探子、眼线也打探过了,所以也就没有继续为难文绍青,只是把他屋里的衣服全部抢光,不论好坏都要。</p>
此时文绍青已经镇定下来,李贞和文太夫人躲在他身后。土匪把他用毛巾反绑住手,叫李贞跟上,留下文太夫人,叫她准备赎金来赎人。这样文绍青和李贞被绑了票,押着走出寨门,在黑暗中行进。寨主和庄丁也不敢开枪,怕误伤好人。不远的地方有人放了两枪,紧接着就有人高声喊道:"不准放枪!不准放枪!"子弹在那个年头是很珍贵的,空放了可惜,而且很可能引来镇上的民团赶来阻击。走了七八里路,匪首林老和尚对所有的"肉票"逐一核对,他点着桐油火把,挨个照看,傍边一人大概是"点水"的探子在他耳边嘀咕,介绍情况,"验明正身。"证实有没有绑错。这时,一个土匪抱起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放在李贞身边,李贞黯然地抚摩着他。男孩子凄然的叫了声:"妈妈!"一对小眼晴在黑暗中闪着无穷的惊恐,李贞眼一酸抚身抱起了他。于是一个声音骂道:"杂种!是哪个把人家两母子都绑来了?"林老和尚马上命令一个土匪把孩子从李贞怀中抱开,放在路边三十多丈的几间茅屋前,大声向屋里叫道:"把这孩子明天送回孙家寨去!不准半夜丢在外面!不听招呼、老子明天把你房子放火烧了!"黑暗中一个影影绰绰的农民走出来,把男孩子抱进了屋。</p>
土匪队伍继续前进,李贞紧紧的扶着文绍青。文绍青在乡下设馆教书,经常和乡民野老闲话,对江湖社会是略知一二的:</p>
土匪出发"生意"时,要把所有参加的人的刀枪在地上摆成一排,敬了神,杀一只大红公鸡,从刀枪上淋过去。刀枪上滴上公鸡血的,叫"见红有喜",用这刀枪的土匪才能去。如果鸡血没有滴在枪上,凶多吉少,甚至要"摔"(丧命),就不要他去。</p>
土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shā rén,不放火的,逮住了也不会是死罪。</p>
土匪有许多忌讳,其中最忌讳两样:一是不随便shā rén,拉了命债是不吉利的;二是绝对不调戏,不奸 淫 妇女,坏了人家名节,大损阴隲,菩萨是不会保佑的,一上战场,子弹一个劲的往你头上飞。所以,他和李贞落入匪手,对李贞的安全也放心,只要母亲把赎金备好,夫妻二人就能安全回家。</p>
至于赎金的多少,土匪也是根据肉票的家底来定的。常言道:远贼有熟脚。被绑的肉票都是被附近的"水客",点的水。这次是偷儿罗建为报复"点水",引来土匪的。但林老和尚还是要查对落实的。抢的前几天,他派人装成捡狗屎的、割猪草的、卖杂货的、过路的、要饭的各色人等,在孙家寨附近看地形、探虚实。</p>
孙家寨被抢劫在当地成了一大新闻,赶集天成了茶坊酒楼人们纷纷议论的话题:这次被绑的某人,有多大家业、有多少闲钱、拿得出多少、土匪估计会要多少;等等。林老和尚也派人装着赶集买卖东西的人,混在人群中听,看与"点水客"罗建说的是否符合,才能在"敲盘子"(谈判释放人时的开价数目)高了,"肉票"的家属给不起,拖延时间,怕有变故;低了,猪肥价瘦,不划算。恰到好处,干净利落,才是林老和尚这样的土匪追求的目标。</p>
文绍青有个学生的父亲是个绅粮,对文绍青的学问很是佩服,文绍青教书又极是尽心尽责。所以对儿子的先生被绑了票,很是着急。文绍青夫妇被绑的第二天,他就找到文太夫人。对她说:"赎票这种事特别复杂,夫人你不懂,托别人办,你要吃大亏。这件事夫人你交给我办,你专一准备筹钱就是了,是不会吃亏的,包在我身上。"</p>
他是个清白身家的绅粮,自然不会与土匪打交道,而且也不可能与土匪联络通信。原来他早年结识过哥老会中的一个岳大爷,他通过岳大爷来进行这件事。这岳大爷赶集天摆个布摊子卖布,人称岳布客,住的是一个卑陋的茅草屋。可是有一年他家"酬神",来客竞坐了两百多桌,一桌八人,就是一千六百多人。有一年五县联合清乡,官军逮了他去,说他"掌红吃黑",暗通土匪,坐地分赃,准备严办。竞有十几名大绅粮包括文绍青学生的这位父亲在内,联名去保释了他出来。可见这位岳大爷能量之大。他也確实没有下海当土匪,还是良民身份,只是一个很有威信的袍哥大爷。文绍青学生的父亲是很殷实的大地主,家中也并没有设防,只是雇了两个家丁,两杆枪,要是土匪真来了,也无济于事。可他家也从来没有遭抢劫。有人说他是暗地里通过岳大爷向各个土匪棚子"拿了言语"的。宁肯秘密的给土匪"上寿",土匪就不会明火执仗的来枪。在当地既有了面子,损失也不大。而据说那一路上的各个土匪棚子都要听岳大爷的招呼,即使不熟的棚子,岳大爷也可以通过哥老会码头去"拿顺言语",把话说通。</p>
文绍青学生的父亲就是找的这样一个神秘的江湖人物来赎票。</p>
但钱还没有交出去,文绍青夫妇就回来了。</p>
原来文绍青被绑时,因从床上起来,穿得很单薄,土匪怕他生病,不好请医生来治;又怕他死了,人财两空。就扔给他一件又旧又破棉絮都发黄的老棉袄穿上。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大队人马陸续涉水上滩,突然河堤上响起一阵枪声,子弹嗖嗖的从耳边飞过,文绍青本能的把李贞一抱,两人同时倒在河水之中。冷水浸透了他的棉袄,李贞的棉旗袍也浸透了水。这边土匪顾不上他们,依托河滩边还击,边向河滩两边撤去。枪声追着他们打。文绍青和被绑的肉票们一见有机可趁,忙扶着携手回头朝来时的河对岸淌过去。几颗子弹飞来,打在文绍青后背上,他赶忙弓下身子,拉着李贞继续朝河对岸淌去。高一脚低一脚的在河床中连爬带滚地到了对岸,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喘气。过了一阵,缓过劲来,见对面并无人追过来,躲避枪子的肉票们才纷纷站起来,各自找路回家。此时,文绍青才感觉身上又冷,背上又痛,忙脱下棉袄一看,原来背上中了几枪,但子弹打不进被水浸泡透的棉袄,文绍青捡了一条命。</p>
原来是官兵事先得到线报,埋伏在林老和尚回老巢黄土岩必经的五道堰坎上伏击他们。伏击中土匪因有枪战经验,损失不大。点水客罗建是头一次遇上这真刀真枪之事,一时吓得不知所措,慌乱中不顾一切乱跑,被官兵乱枪打成筛子。</p>
李贞出身农家女,没有缠过脚,虽是平时受人耻笑,但此危难之时走路甚是利索。所以夫妻二人互相挽扶着走回了家。文太夫人见二人平安回来,悲喜交集,三人抱头痛哭一场。休息几天之后,文绍青去谢过了学生的父亲,取回赎金,让母亲还给借款人家。</p>
有过这次教训,有了女儿文素梅之后,文绍青夫妇作出了两个决定:一、不给女儿文素梅缠脚;二、要请名师教女儿武艺,以防不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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