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采芹的父亲王国雄是河间府帮会中人,在帮会中不大不小有个名分,为了结纳天下的英雄,才把女儿许配给马团长。江湖中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采芹被马团长杀害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王国雄耳朵里。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但女儿被害,却不能忍下这口气。如果忍下了,以后再也不要在江湖中混了。</p>
老婆子也哭得死去活来,一天骂王国雄没有出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女儿被女婿杀了,还不报仇。再不想法,老婆子就要踫死在王国雄面前。</p>
王国雄想,仇是要报的!但怎么报?还得想想。不能当面去找马团长说理或者硬拼。说理、虽然自己女儿罪不至死,但公开她的丑事,毕竟还是丢老脸;硬拼、那更不占不到便宜,那马团长手中有枪,还有一团人马。</p>
想来想去,王国雄想到了——刺杀!</p>
这事不能人多,人一多难免走漏风声。王国雄决定单独行动,这样就避免了消息洩漏。但自己一人,力量单薄,马团长人多势众,身边有护卫弁兵,又在唐县他的地盘上,看来只能智取。好在他在明处,自己在暗处。他决定化妆潜往唐县。</p>
王国雄化妆成乞丐,只身走路沿途要饭前往唐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使自己像一个乞丐。当他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到达唐县城关时,活脱脱一个老年乞丐的样子,不过他怀中揣着一支白郎令shǒu qiāng,这是他花了一百钢洋,托天津道上的朋友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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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做了恶事,自然怕人报复,心是虚的。马团长自弁兵把王采芹的人头交他目验过后,心头并不舒服,反而心头沉甸甸的,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一是怕王采芹的爹王国雄来找他报仇;二是怕王采芹变鬼来找他。人都是有点迷信的。由于有这些担心,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尝到报复的快感。所以对勤务兵没有回来交验金玉的人头,他也不在意。有时候还觉得逃跑了也好,免得以后两个女鬼来找他。</p>
对女鬼找他,他找城隍庙的端公打了保符,带在身上,贴在寝室门上。</p>
对活人的报仇,他除了加強警卫之外,还来了个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他知道王国雄是帮会中人,知道他杀了自己女儿后,咽不下气,必然找他寻仇。所以他一面先派人去河间府斩杀王国雄,一面在唐县境内发出赏格,捉拿王国雄。他想只要你王国雄在唐县境内一出现,你就跑不脱。</p>
这天王国雄走到城门口,见几个人在围着看贴在城墙上的一张告示,便也凑了上去看个究竟。在唐县huó dòng,必须要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他想。只见告示上写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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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县城防司令部赏格</p>
查王犯国雄,乃河北河间府人氏,五十开外,无须,身长五尺,面黑身瘦。此匪乃窦尔敦一流,常年横行河间府。近闻此贼潜来我县,意图作案,我县民众如发现此贼,即向本司令部报告,通风报信者、赏大洋十块,抓获击毙者、赏大洋五百。储款以待,仰给同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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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省唐县城防司令:马</p>
民国三年十一月五日</p>
王国雄一看气得半死,天底下竞有这种事——女婿悬赏抓捕老丈人。只怪自己当初想攀高枝,害死女儿,自己弄到如此境地,真是又愧又悔。这时傍边一青年指着王国雄对另一人说道:"我看这老叫花子倒很像赏格上说的人呢!"另一人笑骂道:"滚!你想钱想疯了,把一个叫花子当王国雄。"王国雄在傍一听,吃惊不小,待那二人走远,才慢慢踱出人群,到城郊一座破烂不堪的土地庙里躲在神像背后睡觉,手伸进怀中摸着枪柄,思想着行动方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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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团长喜欢看戏的嗜好还是照旧,玉皇观戏台只要有戏上演,他无事时是必到的。玉容班又巡廻到了唐县,马团长也照样来看,不过只是他一个人看了。为了自己的安全,马团长每次来看戏,都是带着好几个护兵。任何人要进包厢,站在包厢楼梯门口的护兵都要搜身检查。</p>
王国雄侦知到了这一情况,白天装着在玉皇观门口晒太阳的样子,把观内戏园的地理摸了个一清二楚。如果从对面包厢向马团长开枪射击,直线距离为二十丈,白郎令shǒu qiāng不易击中目标;从园子里射击,需要从下往上打,一但不中,对方居高临下很容易反击自己不说,还要伤到其他观众。直接去包厢内行刺是个办法,但门口有护兵,要搜身,枪带不进去;还有一个是站在戏台上,掏枪射击,但必须化妆成演员,混上舞台;还有一个就是上到房顶,揭瓦爬入包厢上面房樑上,向下开枪。只有这个办法才万无一失。</p>
但是,一个小细节把王国雄难住了——没有爬上房顶的长梯。一般寺庙庵观,或平常人家,谁平时会预备有长梯?需要补漏修墙,都是找泥瓦匠来,泥瓦匠自带有梯子,用完别人就带走了。就算有、一个人也搬不了一把长梯;就算搬得动,一个陌生人搬着长梯在观内走动,也会引起道人询问。所以看起来很好的一个方案,就被一个小小的细节否定了。</p>
另一化妆成演员从戏台口开枪,也很理想。但一进入后台,就会被管事和演员当成好奇的观众赶出。就算混进后场没有被人发现,而且你还穿上了戏装,但还是会在"出将"处被打马门帘子的人拦下来。因为他们知戏,知道什么时候该什么人上场,上场是扮演什么角色,该穿什么戏服。你如果硬要冲上台去,首先后场就会因不明原因而闹起来,一胆闹起来必然惊动马团长,后果将不堪设想。</p>
所以很多看起来很好的计划,往往被一些小细节否定。而看起来很严密的防守,往往有孔可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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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观傍边是一家叫"悦来"的饭庄,是一个姓王的老板开的。这马团长有个习惯,看戏看到中场后,要叫"悦来"饭庄给他送三碗荤炖到戏园包厢来。过去有两位太太,"悦来"是送一大二小三碗。现在没太太了,是送三大碗,马团长和两个护兵吃。这两个护兵一个就是那马车伕兵提起来的,一个就是枪杀王采芹那个弁兵。这两人完成了马团长指派的任务后,很受马团长的信任,直接提到身边当贴身护兵。这两个兵不但关晌关得多了,一天还跟着马团长吃香的喝辣的,很是得意。</p>
吃完荤炖后马团长还要擦嘴、洗脸,喝茶潄口,这是当官人的派头。"悦来"饭庄还要随送荤炖时,连毛巾带热水的送一盆过去。平时是一老一小两个"悦来"的伙计送过来。小的是徒弟,老的是幺师。幺师把托盘上的三碗荤炖一碗一碗端出,在桌上放好,然后拿出花椒粉竹筒在桌子上一嗑,依次在每个碗里撒上花椒面,再从托盘上拿出筷子摆好,马团长就可以吃了。徒弟则端着热水盆在傍边等。</p>
过去是他和二个太太一起吃,现在是他和包厢內的护兵一起吃,护兵吃完,再去换守包厢门的护兵进来吃。三人吃完了,马团长擦嘴、洗脸、漱口完了,"悦来"的两个伙计才走。马团长又可以毫无倦意的把戏看下去。</p>
这天晩上,"悦来"照例给马团长送来荤炖和热水。幺师还是幺师,但端水的却换成了一个老头。守包厢的护兵问道:"平时那年轻伙计怎么没有来啦?""她妈生急病,他回家去了。"撑托盘的幺师回答道。护兵见有生面孔,特别把二人检查得仔细。除了上下身体摸个遍以外,还把托盘底,热水盆底都摸了一遍。又看了托盘上和热水盆里。托盘上三碗荤炖一目了然,藏不了什么东西,自不消说,就是热水盆里也就是一盆热水和一条白毛巾。</p>
检查完毕,放心了。守包厢门的护兵才放二人进去。</p>
马团长的眼睛直勾勾还看着台上一个旦角,心里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悦来"的幺师进来了,也懒得回头。幺师把托盘放在桌上,一碗一碗的往外端荤炖。这时马团长听到"乒乓"一声,是热水盆掉在包厢的楼地板上,回过头来正要发作,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未等到自己拔出腰间的shǒu qiāng,"呯!评!"两枪,他和护兵都倒在了地板上。临死前他只看清了刺客是他岳父王国雄。门外的护兵听见枪声,来不及多想,便推开包厢门,手提大匣子枪往里看,说时迟 、那时快,王国雄顺手一枪结果了他。朝出端荤炖的幺师早就惊得呆如木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店里洗碗择菜的老头会来这一手。</p>
戏园一下炸开了,观众都纷纷朝外跑去,王国雄并不慌张,他在马团长身上又补了几火后,才跳下戏楼,朝与观众相反的方向跑去,到了玉皇观后墙,他翻身上墙跳落侧边的酱园,然后打开酱园hòu mén,就到了县城城墙,找到早巳看好的缺口,翻城而过,没入黑暗的荒野之中。</p>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王国雄才慢慢停下来,然后在黑暗中仰天一阵狂笑,大叫:"芹儿、爹对不起你!爹害了你,爹今天巳帮你报仇雪恨!"说完又是一阵大哭。</p>
回到河间府,一次王采芹她娘问王国雄是怎样把枪瞒过门口护兵检查的,才知道王国雄原来把枪放在盛热水的木盆里,这木盆是黑漆的,盛大半盆热水,把shǒu qiāng放进去,上面再将洗脸擦手用的白毛巾整齐的浸进水里,盖住枪,白毛巾盖住枪后自然有折皱,也许被当成毛巾在水里的漂泘而被忽略。门口没有灯光,是借用舞台的余光来看人和物的。这护兵把他全身上下、木盆底都检查了,木盆里也看了,就是一条毛巾。唯一的是他没有伸手进去,万万也没有想到毛巾下有一支枪。就是这一疏忽要了他三人的命。</p>
城防司令部后来把"悦来"饭庄王老板和煮荤炖的幺师抓去审问后,才知道这刺客半月前毛遂自荐进的"悦来"饭庄,说是年老孤苦伶丁,到唐县来投亲不遇,现在无盘缠回老家,要求在"悦来"帮工,只管饭就行了,不要工钱。王老板贪小便宜,就收留下了。每天在饭庄洗盘子、择菜、打扫清洁,人倒勤快老实。大家也不怀疑有其它。行刺那天是他主动要求代学徒那个孩子去送热水给马团长的,学徒那孩子也图偷个懒,早点睡,就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不疑有他。</p>
人们都认为一个老头能做出什么事来?人在人情在,人走两丢开。城防司令部见审不出什么名堂,找人取个保,便把"悦来"老板和幺师放了。时间一久刺杀马团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p>
后来,天津的小报记者知道此事,来唐县釆访后,回去写了一篇社会新闻登在报纸上,题目就是:红杏出墙,马团长暗杀娇妻;为女报仇,老岳父行刺东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