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一帮护院和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妇人吵吵闹闹的往这边走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小妇人笼罩在白色的裘皮大氅里,毫不理会那些下人的阻拦,只管径直往大厅的方向走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撑着把伞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她身边,两个身着劲衣窄裤,一幅全武行打扮的家丁,一人捧着只锦匣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这些护院也不敢真的去拦阻她,只是好言相劝着,稍稍去做做样子。
这位主子他们虽见得不多,但没人不认识,这是他们大人前些年新娶的夫人,没错,是夫人,而非妾仕。
这个中的缘由也是有些曲折,当年牛宗达的父亲牛显明与瞿洲远威镖局的镖头聂远山私交甚好,那时的牛显明因渎职,由礼部尚书下放到瞿洲任宣抚使司佥事一职,虽说是下放,权职不算太大,但好歹是个从六品的官职,在这瞿洲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各商贾富绅极尽笼络。
有一年重阳,聂远山雇了艘花船请牛显明游河赏花,两人美人相伴,听着小曲,喝着酒,好不惬意,正当耳酣之际,突然隐约听到聂家的下人气喘吁吁的站在岸上朝这边呼喊。
他们的花船已经到了江心,隔的有些远了,加上是逆风,只听到他在朝这边喊叫,但接下来说了什么,已经听不大真切了。
聂远山微微有些不愠,心里暗暗骂道:真是个没眼力劲的奴才,没看到自己在宴客吗,有什么事不能等回去再说,好好的兴致就这样被破坏了。但他当着牛显明这位客人的面,他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贤弟,过去看看吧,怕是有什么急事。”
牛显明忙叫停了丝乐管弦,命船工把船往岸边靠。
船刚一拢岸,聂家下人就激动的说道:“大人,夫人,夫人……”
“夫人怎么了?”聂远山心里一惊,夫人现在有身孕在身,再过十几天就该临盆了,莫不是……
“生了!夫人生了,是,是个千金。”
聂远山听到这,嘘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恭喜恭喜,”牛显明祝贺道。
这时溱江头牌孟三娘放下手中琵琶,也向聂远山福了个礼,恭祝他新添弄瓦之喜。
“多谢牛兄,多谢三娘,”聂远山回过神来,急忙还礼。
“不必客气,贤弟快回家去吧,夫人应该等急了”牛显明催促道。
聂远山正想告辞,这时孟三娘起身笑着说道:“我记得牛大人有一位小公子吧,现在聂大人又喜得千金,两位大人一直交情甚好,何不趁此结个秦晋之匹。”
“唉呀,三娘这提议实在是好啊,”聂远山抚掌哈哈大笑,“不知牛大哥意下如何?”
牛显明略微思索了一会,“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犬儿再过两个春秋就是幼学之年了,恐怕会委屈了小女。”
“牛兄严重了,宗达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很是聪慧懂事,年纪长一些也是好事,更能知道心疼人,只怕是我们高攀了。”
聂远山此刻很想促成这门亲事,他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镖头,若能和牛显明这官宦之家联姻,日后对镖局的发展是极有好处的,这对本地的黑白两道都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何况官家有着让人尊崇的社会地位,不是他们这些贩夫走卒可以比的,这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门好亲事。
这时有丫鬟拿来笔墨,孟三娘把纸铺好,挽起衣袖研磨起了墨。
牛显明很快就写好了婚书,并在上面按上了自己的指印,交给了聂远山,然后各自道别回府了。
牛显明看孩子都还小,回家后就没有向家人提及此事,哪知两年后,当年的渎职案再度被人翻出,有人断章取义,在上面大做文章,竟然牵扯出一宗谋逆案,牛显明被当场押送回京接受审查,家人也被遣送回京,派人看管了起来。
聂远山看着这位昔日好友的变故,唏嘘不已,这些他都无能为力,只是备了一千两白银以表心意,但那张婚书却被他藏在了箱底,再没向任何人提及。
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就慢慢的淡忘了此事。
话又说回来,牛显明被押解回京后,其夫人付玲珑四处塞钱打点,送出十几万两白银后,事情还真出现了转机,个中的曲直缘由都不尽详然,但最终的结果是证明牛显明和谋逆案并无关联。
只是牛显明在狱中落下了疾症,回来没过几月就撒手人寰了,这一场大变故把他折磨的心力交瘁,到死也没能记得要把与聂家定下的婚约之事告知自己的夫人。
直到前几年,聂远山才无意中从一个熟人的口中得知当年知交牛显明已被平反,儿子牛宗达继承了他的爵位,现在朝中任职。正在为将近步入桃李年华的女儿婚事忧心不已的他突然想到了十八年前订下的那桩婚事,赶紧从箱底找出那泛黄的婚书,第二天就心急火燎的带着女儿赶到了京城。
这时的牛宗达已经与别人完婚成家,但聂远山父女仗着婚书在手不依不饶,只是几次去伯爵府,都无功而返,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其他朝廷官员知晓了,在皇上面前告了牛宗达的状。
皇上本也是性情中人,念及牛宗达对此事并不知情,加上现今的伯爵夫人是他亲口赐婚,当年他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将牛宗达的表妹,也是自己一位宗亲的女儿许配给了他,所以也不太好废黜,但聂氏父女确实是有婚书在手,给她一个妾仕的身份也颇为不妥,不过他灵机一动,赐给聂芷英‘仲夫人’的称号,同样以妻的名义嫁给牛宗达,另觅府邸安置。
至于牛宗达,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不过这事他却不知怎么就在民间落了个不弃糟糠的美名,这糟糠自然指的是府里的这位夫人,这位伯爵夫人虽说修养好,可也气得不轻,望着自己在镜中依旧风韵的脸,她怎么就是弄不明白,自己本满肚子的委屈无人诉说,这下可好,还让她成了糟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