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还沉浸在初来乍到的新奇中,一声“新娘到!”的吆喝将他的思绪打断了。他稳了稳神,这才意识到,今天他才是这里的主角之一。
“这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李醒心里思忖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声音传来的方向。
也大概就过了半刻钟的样子,就看见从偏厅里走来了一位身着金丝彩凤喜服的身影,由一老婆子和一小丫鬟搀扶着向他走过来。
此时新娘正蒙着盖头,看不清楚容貌,但从身型看来,也是差不了,高矮胖瘦正正好。
众人再一次起身,向新人道喜之后又纷纷坐下。
这一老一少两位仆妇,将新娘引到李醒身侧,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后,小丫头就低头往后,踩着小碎步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时,只见刚才那位吆喝着“新娘到”的家丁又喊道:“吉时已到至,请行礼!”
两位新人跪在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锦团上,在司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喊声中完成了婚礼仪式。
坐在上首的牛宗达,站起来,向众宾客拱手:“今天府上招婿,承蒙大家赏脸光临,不胜感激,鄙人在后院备了些薄酒,请诸位慢慢享用。”
众人再次起身,互相谦让着往后院走去。
这时,只见一个小丫鬟追着一个老妇人叫嚷嚷的往这边跑过来。
老妇人身上倒还穿的干净,只是不停的用手挠着头,将头发挠成了一个鸟窝,鞋也跑松了一只,终于陷在了一个小水洼里,她也不去捡鞋,就这样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大厅的方向而来,嘴里拖着长音一声声的叫着:“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èr nǎi奶,èr nǎi奶,你别跑了,快回来,快回来……”小丫头焦急的从后面跑过来,想要去拦住她,怎奈力气太小,根不就拦不住。
“快给我抓住她!你们,快快……”
付老太太走在客人前面,刚走出门口没几步,就看到了这一幕,真是又急又恼。
几位家丁赶快放下手里的活计,在她离人群还有十步之遥的位置将她摁住。
“达儿,先陪客人去用膳吧,”赶在付老夫人要开口训斥这妇人之前,荆老太太赶忙吩咐道。
“是,那孙儿就先下去了。”
牛宗达行礼告退,带领众人去了后院。
牛翠茹和李醒都走到内廊的拐角处了,听得这妇人的喊声,挣扎着喊着‘娘’就要往回走。
“二xiǎo jiě,这可使不得,结婚哪有走回头路的,不吉利……再说是你亲口答应老爷的,有什么事等过了今晚再说吧。”
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老妈吗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给劝住了。
这位是牛翠茹的亲身母亲——聂芷英,多年前因其子遭枉死一事受了刺激,得了疯病,脑子时好时坏的,请了宫里的御医过来医治也没见多大好转。
本来楚子娇还在为要不要宴请她而纠结,请的话怕她发起病来闹出洋相,如果不请的话,她毕竟又是翠茹的生母,说不过去,真是左右为难。但是当她问过她婆婆和太婆,知道她们的想法和自己一致,也是主张后者后,就不再纠结了。
荆老太太和付夫人对聂芷英以及对聂家都是颇有微辞的。
那时的牛显明因渎职,由礼部尚书下放到瞿洲任宣抚使司佥事一职,虽说是下放,权职不算太大,但好歹是个从六品的官职,在这瞿洲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各商贾富绅极尽笼络。
当年的聂芷英还是当地一家小镖局的千金,由于是庶出的女儿,他父亲聂远山为了讨好牛宗达,以换取其对自己生意上的照顾,将聂芷英送给了牛宗达做通房丫鬟,哪里知道后来居然意外怀上了孩子,牛宗达也不能让她以一个丫头的名义挺着个大肚子在府中走来走去,悉将她收作侧室。
聂家自然也是跟着受到了一些荫泽,生意是越做越大,几年的时间而已,远威镖局就成为了瞿洲城此行业内的佼佼者。本以为一切都会顺风顺水,从此两相欢,哪知好日子还没得意多久,牛宗达就遭遇到了致命的打击,当年的渎职案再度被人翻出,有人断章取义,在上面大做文章,竟然牵扯出一宗谋逆案,牛宗达被当场押送回京接受审查,家人也被遣送回京,派人看管了起来。
聂远山看着牛宗达的变故,也是唏嘘不已,这些他都无能为力,只是备了一千两白银以表心意,并果断的和他断了来往。
话又说回来,牛显明被押解回京后,其夫人付玲珑四处塞钱打点,送出十几万两白银后,事情还真出现了转机,个中的曲直缘由都不尽详然,但最终的结果是证明牛宗达和谋逆案并无关联。
牛宗达虽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一直为当年落难之时聂家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虽说他也知道当时这种情况,旁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他也没指望聂家能守望相助,但好歹也派个人来京中打探一下情况,稍示关心一下也好,但就连这也没有,怎么能叫人不心寒。
至于没有请聂芷英来参加婚礼的事,牛宗达是知道的,但他给自己安上了一个道貌岸然的理由——就是为了保护牛翠茹,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娘。
…………
“放肆!”荆老太太喝道,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付老夫人看荆老太太出言了,也就轮不到她说话了,主动退到了一旁。
聂芷英被几个大男人抓着,一动都动弹不得,这样她反而安静了下了。
荆老太太驻着拐杖,走到她身旁,帮她把头发拢顺了些。
“把她放开吧,”荆老太太对押着聂芷英的那三个人说道。
“娘,你这是……”付玲珑望了牛宗达一眼,看他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于是挥了挥手,不耐的道:“放开吧放开吧。”
聂芷英原本是靠一股劲撑着,众人松开手后,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怔神了片刻,茫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接着一下子扑到荆老太太的脚边,抱着她的腿,哭道:“奶奶,我……呜呜呜……”
荆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下,发现她已清醒过来后,用她那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