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披着孝衣的大臣们,站在午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御门听政的鼓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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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们听说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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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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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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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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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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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自己所知所猜的朝内动静,似是也只有如此才能消散他们因早起上朝所带来的倦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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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也听说了呢。皇上昏迷不醒是因为司天监看到了不得了的天象而受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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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天象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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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荧惑冲南斗,镇星犯天关什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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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什么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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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这你不懂了吧。正所谓‘荧惑冲南斗,天子殿下走。镇星犯天关,兵戈起外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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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兵祸要造反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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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小点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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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继续议论着,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等待着常朝的来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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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自从朱元璋病倒之后,已经有十日没有举行过御门听政了。虽然宫里秘而不宣,只说是皇上身体欠恙,但太子每日侍奉,也不敢自专代议朝政,所以难免会引得朝臣们的纷纷议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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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一旁,蓝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狡黠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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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知肚明,因为就是他让彭鲁文把捏造的天象散布出去,最终导致这应天府内无官不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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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明新朝建立以来,只开过洪武四年这一次科举,录用的人又大部分都是浙东士子,而这些浙东学士也多在之前的胡惟庸秉政之时遭到贬谪罢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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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朝堂上,除了像蓝玉自己这样随洪武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外,基本上都是依照旧法举荐任用的各地所谓“素有名望”的儒生士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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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群有着各种关系,被举荐入仕,信奉者“天道示警”的读书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天象的异动更能刺激他们那迂腐的神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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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扫视着四周,他庆幸在场的人都如自己所料的一样,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惊讶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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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蓝玉发现在最靠近午门的地方,群臣的为首处,站着一个人。一个老臣,没有参与任何的议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虽然那佝偻的背影看让人觉得其岁老暮,残年风烛,但同样一股韧劲从那纹丝不动的身影中体现出来。老臣似乎也并不关心别人所说得如何离奇与紧张,仍旧是一个rén miàn对着午门,背对着所有朝臣,纹丝不动的站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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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似乎有些失望,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纹丝不动的人是谁了。一脸严肃地走上前去,主动向这个“世外老头”行拱手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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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一向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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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永昌侯啊!老夫这里失礼啦。”李善长看见蓝玉向自己行礼,也不惊讶,只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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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岂敢。”蓝玉也收起了严肃的表情,微笑地对李善长说道:“李太师,末将刚才在一旁看见您一个人站在这不动,闭目养神着。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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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老夫能有什么心事啊。若非要说有心事,老夫如今已年近古稀了,这最大的心事就是再多活几载,也好沐浴皇恩啊。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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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太师真会说笑。太师德高望重,乃朝中柱国,自有古椿之龄,南山之寿。只不过”蓝玉顿了顿,轻声地对李善长说道:“只不过,最重要的是要有恩可沐才行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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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长听蓝玉这么说,心中不妨一惊,眯缝着眼瞥了一下蓝玉,依旧保持笑容,并不接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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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看李善长并不接话,暗自咽了口吐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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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呀,最近可是听见到过这六部九卿们谈论的天象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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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不中用啦。”李善长将目光从蓝玉的身上移开,又闭起了眼睛,似是要睡觉的样子。“如今老夫是眼瞎耳聋,看不清,也听不清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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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这种大事太师都不为所动,倘若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这帮朝中的文武还能仰赖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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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永昌侯,言重了,言重了。老夫现在不过是御史中丞而已,早已不是中书省丞相,能够领袖百官。何况皇上曾说过:‘复言丞相事者死罪’。蓝将军,你切莫要将老夫放在火上烤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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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李公啊,您误会了。不过这话还要看怎么说,您虽然不在相位,但谁不知道您是开国六公之首啊。百官诸卿哪个不是唯您马首是瞻。况且,您对陛下上有建元之功,下有患难之谊。这功劳已经是古今罕见了。难道,不想再进一步…”说着蓝玉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说道:“开拓着定策之业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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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李善长回话,内廷宦官慢慢地从午门内走了出来,对着在外面候朝的大臣们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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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皇上近来身体迁安,今日的御门听政就取消了。各位大臣请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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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又不用上朝的消息,在午门外等了半天的大臣们议论的更厉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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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来到午门前,朝着内廷宦官问道:“下官户部侍郎曾泰,请问公公,皇上欠安,我等可否进朝拜谒太子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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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宦官被突如其来的一问,反而愣住了,支支吾吾的回答道:“这…这…太子现在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各位大臣,请回吧,请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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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内廷宦官急忙又走回了午门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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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既然不上朝了,老夫也要要回府补个觉了。告辞,告辞了。”说着,李善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混迹到了离去的人群之中,消失了身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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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李善长与其他大臣离开的背影,蓝玉不免皱起了眉头。他还是没想到,自己布置的局到李善长这里竟然碰了钉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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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似乎韩国公没给您面子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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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朝声音处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心腹,左佥都御史詹徽已经走到了蓝玉的身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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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东西。事情没看他干什么,装聋作哑到是游刃有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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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也难怪。当年胡惟庸倒台的时候,这位李太师即是胡惟庸的恩师,又是胡惟庸的亲家,可人家竟然还能屹立不倒,直到今天还位列朝班。没有这等柔软的身段还真做不来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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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只可惜这老东西不为所动,否者,这朝内的文官集团岂不是唾手可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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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詹徽看了一眼心有不甘的蓝玉,试探地问了一句:“永昌侯何以非要对彭鲁文的那一条无妄天谶而大费周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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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因为燕王么。”蓝玉也不理詹徽,只是仍用目光看着大臣们离去的方向。“彭鲁文说,北平府当有圣君出。这不明显说的就是燕王朱棣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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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徽扑哧一乐。“永昌侯是不是太敏感了。太子是长兄嫡子,如今君臣名为已定,各安其职,燕王再厉害也只能是为臣为藩。况且就单论燕藩的三卫,也不过是区区万人。何必怕他意图不轨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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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詹徽这么说,蓝玉回头看了一眼他,似是不屑地乐了一声,说道:“呵,你怎么和太子一样单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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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蓝玉又将目光重新放回那群已经走远的大臣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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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信任我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多呢?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儿子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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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徽一下子恍然大悟,说道:“永昌侯的意思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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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设立藩王不仅仅是要疼自己的儿子,说白了,更多的是不放心我们这群现在还领兵的将军们。我大明是卫所制度,调兵之权虽收于兵部,但实际上仍是屯于各所,由其地各将军统御。现在前元残部,滇蜀叛逆,东南倭盗还在,诸皇子又缺少统御的经验,所以军权依然还把握在各位沙场宿将们的手里。但有一天南北扫靖,诸王也成气候了,你觉得皇上还会继续将兵权交到我们手上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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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势必会收回各位将军的兵权,以防你们成为朝廷新的心腹大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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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去年皇上将大都督府分为五军都督府,这已经是害怕悍将做大的xìn hào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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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詹徽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若陛下将你们的军权收回,又不改换卫所制度,就只能将各卫所兵马交由几位塞上藩王掌管。到那时,秦晋燕三王的势力就不是区区几万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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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这些藩王做大,势必会威胁到太子。二来,他们的存在,同样会威胁到我们这些将军们。于公于私,这几个藩王都是我们需要对付的重点。庆幸的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我们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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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徽点了点头。“所以,永昌侯想在现在就能控制得住秦,晋,燕三为藩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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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晋王我不足虑。只是燕王,就藩北平区区两年就有颇多建树,去年还和魏国公徐太傅远征漠北,大获而归。再加上彭鲁文的这一番谶语,我担心如果一旦成气候,恐怕是会尾大不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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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是打算用这次藩王进京吊丧的机会,来控制三王?”说罢,詹徽伸出右手食指,在蓝玉面前画了个圈,然后又狠狠地握紧右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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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也不点头,只是略感失落地说道。“只可惜李善长这老狐狸,不肯结盟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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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官到不妨去试试,或许我这位直属上司会有所转变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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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一脸狐疑地看了看詹徽,而詹徽确实不慌不忙的捋了捋胡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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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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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蓝玉与詹徽聊着的时候,一身侍卫服的蓝正筠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您找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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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鲁文一家有什么动静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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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父帅,孩儿奉命监视彭府举动,并没发现什么动静。彭大人回府后,一如往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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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看来他也是妥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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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重新打量着旁边自信满满的詹徽,也会心一笑。“詹御史要是觉得能成功的话,不妨把彭鲁文也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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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是怕李太师不信天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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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蓝玉摆了摆手。“我只是想要提醒提醒文官们,同样也提醒一下彭鲁文,让他们都别忘了,彭司天已经是我们的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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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永昌侯英明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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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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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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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彭鲁文这个人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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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正筠想了想,回答道:“孩儿不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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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蓝玉点了点头,“也罢,你继续监视彭府,随时留意都谁去了他的府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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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领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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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济南府连续逗留了五日的光景,张玉还是没找到有关袁珙道士的任何消息,心情也不免变得焦急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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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内典也是,一不给我画像,二不给我线索,单单就让我找一个叫袁珙的道士,这济南城有又么大,三五天的光景,我该上哪找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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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张玉几乎是快跑遍了整个济南府。无论是市井街巷,还是城外的寺庙道观,张玉无一不仔细的查访,可仍是找不到这个叫袁珙道人的半点踪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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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牵着马,步行着的张玉不免从胸口的衣襟内掏出了金忠给他的青色锦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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掂在手里,感觉像是银子一般,沉沉的。轻轻一捏,又没有银子一般的硬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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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能是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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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张玉掂量着手中的锦囊,从身边嗖的一声跑过了一个人。还没等张玉反应过来,那人一瞬间从张玉的手里抢走了锦囊,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口的方向逃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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