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九峰山中萦绕着丝丝透骨凉意。一轮弯月悬挂空中,给漆黑的山林带来些许生机。
云外观内,唯有偏堂处还透射出明亮的烛光,散发着人聚酒欢的气息。
围绕着屋内的八仙桌,但见四人仍旧谈兴正浓。车铭对张真人言到:“难道天下除了那庙堂之上的九五之尊,还有另外的天子吗?”
戴铎和邬思道也凝神注视着真人。
“哈哈哈哈!汝等俗世之人,心中只有那功名利禄,眼中只有那前呼后拥,难道乎如此苟活一世有甚球意思吗?哈哈哈哈!你们眼中的天子,乃是天底下那第一等的苦差使。”
“那是为何?”
“以史为论,君不见你们那天子无亲无友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虎毒食子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祸起萧墙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子孙相残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夜梦惊醒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囚笼之鸟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食不甘味乎?君不见你们那天子饮鸩自戮乎?看着是统御万民,实是为万民统御。看着是风光无限,实是为孤独无助。看着是前呼后拥,实是为孤家寡人。看着是山呼万岁,实是为万人觊觎。哪里还有人间温情,哪里还有世间真情。他们中有多少人想做一个平常百姓,也是做不成啊。他们这些个天子,只是自封的天子罢了。哪一个开国皇帝不是夺来的龙椅、不是大肆杀伐,哪一个末世皇帝不是刀砍了妻儿、不是族群尽灭。”
“那依道长所言,何谓天子乎?”
“天子者,大道之子也。其心则上善若水,天下生灵皆纳于心中之善而无外也。其识则见博广大,与天地齐心,知千古兴亡,晓人间百态。其形则隐遁无踪,飘渺于名山大川,纵跨于江河湖海。真天子者,庙堂无寻,江湖无踪,人间无迹也。凡胸怀天下,秉持大道,度化人心,善善为念,视功名如路边之草,视利禄为风起黄沙者,皆为天佑,虽布衣皆为天之子也。”
“真人之论,晚生虽闻所未闻,但晚生于真人之境界似有共鸣,有茅塞顿开之感啊!”邬思道眼露真情,望向真人。
“可叹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偏要去做那所谓人间天子,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孤坟荒冢。”
“那真人所言之天子,世上果有乎?”戴铎问到。
“天子者,历朝历代皆有之,凡散落于名山大川之中,纵跨于江河湖海之间,持天道而度人,食人间之烟火,感生灵之存息,无得无失,自然畅快,纵横潇洒,无踪无迹也。”
“似我等儒生,此生既做不得人间天子,亦做不得那人间神仙般的真天子,又是抹不去心中那功名之诱、利禄之惑,当如何呢?望真人指教一二。”车铭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真人。
“汝有此一问,也算是问的畅快。世上之人,追逐那功名利禄,自有二选。一则为武,二则为文。然武有其二,文亦有其二也。”
“愿闻其详。”
“武者,一为将帅,二为侠义。将帅在庙堂之上,侠义在江湖之远。将帅者,研兵法,究韬略,习兵革,布杀阵,金戈铁马,千军统帅也。侠义者,侠肝义胆,纵横江湖,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也。”
“那文者呢?”
“文者,一为僚吏,二为国士。僚吏在庙堂之上,国士在入世出世之间。僚吏者,或位居中枢,或位列封疆,穷穷油枯而得入仕,耄耋白首不得出仕,虽握权柄于一时,然为君用时则蓬荜生辉,为君弃时则门可罗雀,为君忌时则株连满门,得善终者寥寥也。”
“那国士是为如何?”
“国士者,天下无双。如子牙之于文王,商鞅之于秦王,孙膑之于齐王,张良之于汉王,郭嘉之于魏王也。国士者何?壮怀千古,胸怀大志,吞吐天地,腹有谋略,犹如天上飞龙择水而入,又如凤凰腾空择枝而栖。国士者,不可轻、不可欺、不可戏也,唯有五百年一出的人间雄主方可得之。然国士者之初,皆如龙遇浅水而遭鱼虾之戏,皆如凤遇囹圄而遭鸡犬之吠也。”
“为何国士之初皆受其挫呢?”
“人之挫,乃天之助也,炼心通眼以达大成,则聚而不散、高而不倾、富而不奢、贵而不骄,三代荫福、君子之泽五世不斩也。人之畅,乃天之灭也,则蒙心遮眼以蔽其身,小聚而散、小筑而倾、小富而贫、小成而败,虽得一代,递代而败也。无双国士乃天造之才,然唯有际遇造化、遇得明主,方得龙入大海、凤栖梧桐也。”
“那无双国士所学之谋略之道,自非儒家经典所授。其所学何来呢?”邬思道问到。
“天下至高之学,自非大庭广众所授业之。自是万中一之师,授万中一之徒也。”
“何谓谋略之学,真人可否简言之?”
“谋略之学,天下至学也。总有十术,乃登龙术,聚龙术,化龙术,缚龙术,屠龙术,惑龙术,战龙术,漫龙术,困龙术,绝龙术。前五术乃阳谋为体,阴谋为用。后五术乃阴谋为体,阳谋为用。国士之学,乃登龙之术也。”
“何谓登龙之术?”
“登龙之术,乃权谋机变之学也。权谋之要有十,一曰观势,晓世界大观、潮流起伏。二曰世故,晓民情风俗、际遇往来。三曰借力,晓隔山发力、隔空捕雁。四曰进退,晓进退之时、不争与争。五曰察色,晓无言之言、读心之法。六曰喜怒,晓无喜无怒、不形不色。七曰升潜,晓升则腾云、潜则入海。八曰动静,晓宜动则风、宜静如钟。九曰中庸,晓隐身变化、循规中矩。十曰舍得,晓自在一心、无羁无绊。得此十法,则具阳谋之本矣。”
“那阴谋之术为何呢?”
“阴谋之术,诡道也。凡捧杀,引杀,苦杀,瓮杀,笑杀,悲杀,围杀,埋杀,挫杀,隐杀十法,凡十面埋伏,请君入瓮,借尸还魂,隔岸观火,冷热兼烧,连环套锁,擂鼓关门,点火泼油,折剑出刀,沙上焚船十术。阴谋之法术,有损福寿,断断不可轻用也。用则必用于恶行昭彰、十恶不赦之人,万不可用于良善,亦不可用于虽有小恶而不至亡灭者。如若过之,则伤及阴鸷,祸将反累自身乃至子孙耳。”
“权谋之术当遵循何道呢?”
“简言之,至聪乃愚,至明乃蒙,至强乃弱,至显乃隐,以天地之心为心,以天地之视为视,以天地之听为听,无往而不至、而不达、而不胜也。大道者,高而折,满而溢,刚而损,强而辱,故柔弱之胜刚强也。柔弱者,隐而不形,藏而不露,退而不求,让而不争,是为据至弱而至强也。刚强者,猛而无力,显而无遁,进而无地,争而无余,是为据至强而至弱也。权谋之胜败输赢,非一人一时一地一利之为也,乃合于道而天地之力齐发也,心动处,运筹帷幄致之摧枯拉朽,力发处,决胜千里致之身死名辱。”
“今晚得与真人一番深晤,实是三生之幸啊!”邬思道由衷的仰望着张真人。
“哦!若不是看得汝等年轻才俊尚有几分悟性,贫道亦不会如此啰嗦多言。聚散无常,皆为俗缘。参悟几何,皆为个人造化吧。”
听得此话,戴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之色,言到:“邬贤弟,张真人所学,今日只是万中之一、百牛一毛耳。即使贤弟有拜师之情、国士之志,亦不在今晚。时辰已晚,我看今日先且散了吧。真人意下如何?”
没等真人开口答话,车铭却对张真人言到:“今晚散前我有一不情之请,真人可否答应?”
“哦,说来听听。”
“今晚听得真人纵横高论,晚生确是钦佩。既然真人于易经之理、卜卦之术甚为精通,可否问问真人,我日后的功名富贵如何呢?”
“哈哈哈哈!这有何难。且算是今晚散前聊以一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