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妹的猜测没有错,那一声“阿毛”确实震住了黑影。当朱小妹嘴里重重地叫“阿毛”时,黑影确实相信阿毛走过来了,可转身看后面空无一人,朱小妹早远离他的视线了。到手的钱包丢了,他气呼呼地三步并做二步跨上桥面,平时瘦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对面的石阶了,追上去不是不可能,但碰上村里人的风险太大。这么长时间才逮到的机会错过了,下次已不可能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黑影抓着脑袋,重重地骂了声:
“臭娘们!”
黑影正是马丽的男人古善良。这个阿毛迎娶梅花时使劲敲锣、称阿毛为“阿毛哥”的小青年,上个月从光头那儿得知娘子被队长睡觉后,闷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马丽拿进房间的米饭不吃,马丽递上来的毛巾不擦,马丽丰满的身子不碰。而他的娘子,没说一句话,悄无声息地把冒着热气的米饭端进来,把湿漉漉的毛巾拿进来,然后端出去一动不动的冷米饭,拿出去仍未松开的毛巾,晚上从xiāng zǐ里拿出新被子,在善良脚头自顾自盖着躺着睡觉。这哪是刚娶来娘子的样子?两天两夜的时间,善良就琢磨着这件事,为啥娘子被队长睡了后没有哭着闹着向自己诉苦,却像没有发生任何事,难道被队长睡觉是一件光彩的事?难道花了钱娶来的娘子,心已跑到陶富文那里了?第三天中午,当马丽照例把大半碗烧得发黄的米饭,上面放了两小块蘸了酱油的彩蛋皮和几根清蒸的臭茭白时,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用泛出口臭的嘴巴问:“为啥没对我说?”
“说啥?”马丽不敢正眼看。
善良没顾得上穿衣服,气咻咻地说:“说啥?你是我娘子,你问我说啥?好,我来告诉你说啥!为啥你不告诉我被陶富文睡觉的事。”
马丽当然知道善良心里想什么!被陶富文睡觉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一切都告诉善良,但看到他笑嘻嘻地拎着黄鳝篓跨进家门并告诉她今天下午钓了三条粗壮的黄鳝时,不知怎的,她感到面前的男人太弱小了,根本不能与呼风唤雨的队长相比。这一霎那,她作出了勇敢的决定:既然善良奈何不了队长,不如瞒着不说,反正队里没人知道这事。一个月过去了,平安无事。这个噩梦过去了,她庆幸自己正确的做法,也等待自己的肚子慢慢大起来,生了孩子后,陶富文就不会来睡了。“最好生对双胞胎,龙凤胎最好,要真能生对龙凤胎,善良将来即使知道自己让陶富文睡觉的事,也不会怎么生气的。”她这么安慰自己。哪知道这几天自己肚子没大起来,善良却闷在房里睡觉。他肯定知道这事了,她纳闷着善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又不好意思问。两个人,一个不开口问,一个不开口说,度过了两天两夜。她原以为善良窝着气睡几天后,肚里的气睡消了睡没了后两人还会像原来一样,所以,不管善良吃不吃饭,洗不洗脸,准时送进饭菜和毛巾。哪知道这两天两夜里,善良气不消反涨,火不灭反旺,吵架看来已无法避免,理亏的是自己,马丽不敢抬头看善良的脸,低着头怯怯地问:“你怎么晓得的?”
“你想瞒我一辈子?”善良气得喘着粗气。
“我不敢说。”马丽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说大声点,我听不见!”善良俺然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对着瘦弱的马丽咆哮。
“我不敢说,我怕,我……”马丽抬起涨得如茄子的脸看着古善良,嘴唇微微地叭了两下后眼泪已如八月的雨哗哗淌下。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哇”地哭了起来,“你骂我打我吧,我没有勇气对你说。”
“为啥?我是你男人,你是我娘子,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第一次看到娘子在面前哭泣,善良显然没有心理准备。
“怕你找他算账,你斗不过他,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我已经吃亏了,我娘子让他睡了,你说我还要怎么吃亏,我还怕吃亏!”
“你不怕我怕,他像头牛,你呢,你是一只羊,羊斗不过牛的。”马丽停止了哭泣,站起来抹着眼泪说,“他就睡我一次。以后我给你生完孩子,她就不会睡我了,而且,队里还有别的年轻姑娘嫁过来,她会去睡别的女人,她不会睡我了。”
善良没料到马丽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陶富文简直不是人,难不成队里的女人他都睡过了,这跟禽兽有什么区别,他咬着牙说,“这是禽兽!”
“他说肖林娟嫁过来七天就让他睡了,他给了肖林娟1斤粮票。”
“肖林娟,1斤粮票。”善良气呼呼地笑了出来。那天,光头夏国中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说,“家里有个女人真好,可以铫油,可以织布,也可以当煤球煤饼烧。”当他问为什么要这么说时,夏国中嘿嘿地笑了笑,自豪地说:“家里没菜油了,让女人和陶队长睡一觉后就有了。刚开始睡一次1斤粮票,后来陶队长改给布票煤球票,睡一次一张布票或煤球票。”他差点气晕,天下竟有把娘子身体当交换工具的男人。“你是不是男人?”谁知夏国中反问他:“你呢?你拿了粮票布票还是煤球票?”他气得血直往脑门上涌,头也不回地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闷声闷气睡了两天两夜。
“善良,我没要粮票,陶队长也不给。”马丽轻轻地辩解。
善良的脑子里像有飞机盘旋,头不是头鼻子不是鼻子地问了一句:“那天,舒服吗?”
马丽脸上的惊愕、嗫嚅着没话说和泪水夺眶而出几乎在同一秒钟出现在了白皙的脸上。这个问题不是bǐ shǒu但尖过bǐ shǒu,滴滴泪珠就是滴滴殷红的鲜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也变得越来越陌生,这是自己男人吗?这是刚才自己还希望为他生对双胞胎的男人吗?她的眼睛充盈着泪水,张着嘴看着善良,没有眨眼,没有用手擦拭,任凭泪水淌出眼眶滑落在鼻翼滚落在脸颊,她要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看清楚,看得清清楚楚。
怎能像夏国中那样有如此势利和恶臭的想法呢?这个问题触动娘子的神经甚至污辱她的人格了,娘子瘦小的身体哪受得了野兽的蹂躏!娘子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万一以后肚里的不是我的种,我还有什么面子活在世上?善良狠狠地揍了自己一个耳光,红着脸搂住哭得伤心的马丽,嘴里一个尽地道歉: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有这种想法。”
马丽把头靠在善良肩膀上,抽泣得厉害。
“我错了。我发誓,不会再让他碰你身体。”善良拍着马丽肩膀。
慢慢地,马丽停止了哭泣。她把头从善良的肩膀拉回自己脖子,轻轻地说:“我不怪你,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睡,一次一斤粮票。”
“不,我绝不让他碰你。”
“那你答应我,把饭吃了,不要折磨自己。”
“我答应你。”
“还有,钓黄鳝时我跟去,帮你拎篓。”
“我全答应你。”
吃好饭后,善良觉得不解恨,心里琢磨起报复的事情:和陶富文当面理论或者大吵大闹,他说不过也打不过他,弄不好搞得全村人都知道;和朱小妹睡一觉,朱小妹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和自己婶婶年龄差不多,吃亏的是自己,更何况也没有和她睡觉的机会;到她家偷偷地拿点东西,算是给马丽的补偿,可这与盗窃没什么区别,他平生最恨小偷了,万一被逮个现场,判刑坐牢也说不定。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道听途说的背娘舅这门活,一根绳子,一身力气,简单易行,风险也不大。想到把绳子勒住朱小妹的头颈,有个三知两短怎么办?他给自己定了规矩,不用绳子勒朱小妹的头颈,用绳子吓唬她,只要她乖乖地把东西拿出来就放她走。
善良这个月心思全在背娘舅身上,他搓了一根细细的尼绒绳,每天晚上守候在她家门口。近一个月的等待,他近乎失去了耐心,陶富文要么准时八点出门十点多回家,要么吴秀龙或者队里村民到她家拍马屁,有几次,吴秀龙还带着刘美英两人一起去她家,朱小妹就是闭门不出。在陶富文出去的日子里,朱小妹很准时地八点半关灯睡觉。有好几次他甚至想偷偷溜进去,就是没偷到东西,把朱小妹qiáng jiān了,也算给马丽有个补偿。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要真跨出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shā rén灭口也不是不可能,朱小妹毕竟也是无辜的,还有她两个儿子。最该死的不是朱小妹,更不是她的两个儿子,而是陶富文这个liú máng禽兽。正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昨天晚上,他看到了阿毛瘸进了朱小妹家门,10分钟后又气呼呼地瘸了出来,随即陶富文耸着肩心急火燎跟了出来,他本以为朱小妹也会跟出来,可她没有,但是他预感到机会马上就要来了,那晚朱小妹没有8点半关灯,房间的电灯直到陶富文回家后才关,那时已经是10点多了。“明天,但愿明天,朱小妹能够走出家门。”离开朱小妹家时,他像一位虔诚的教徒,手合在胸前,仰望着天边弯弯的月牙祈祷着。
祈祷灵验了,翌日,朱小妹走出了家门。
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身着淡huáng sè衣服和黑色裤子,身材苗条,风姿绰约。她臂膀里夹着棉袄,浑圆的屁股一前一后扭动着,如同饿昏了的母鹅看见前面绿油油的青草,就差扑开翅膀往前飞了。她穿过十几畦水田,穿过两块土丘,在宽敞的桥面上停顿了一会儿,往西边自家的位置深情地看了一眼,又往东边阿毛家的方向深情地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桥墩的位置。蹲在土丘的古善良,庆幸自己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来得及往桥墩下隐藏,喜滋滋地在心里对朱小妹说:“你是去阿毛家吧?去吧,最好晚点回来,我在桥墩下等你!”
说一句怎么够?
他继续说:“刚才在丈量自己家与阿毛家的距离,是吧?量吧,没用的,再近的距离,我也会逮到你!”
看到朱小妹眼睛往桥墩下瞟的动作,他忍不住又说:“看桥墩下有没有背娘舅?告诉你,现在没有,等会儿有,你回来时我在桥墩下等你!”
当然,他又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急,千万不能急,就在桥墩下守株待兔,等会儿,她袋里的钱包就归自己啦!想到这,他高兴地笑出声了,把右手伸进口袋,按着尼绒绳,继续给自己打气,今天,一定要得手,一定要为娘子报仇。
被朱小妹的小聪明耍了的善良,面对着朱小妹急步飞跑的身影,在心里重重地骂了声“臭娘们”后,不敢在桥上久留,怀着一肚子怨气,回到家里。回家途中,他一直悻悻地骂自己:
“我太没用了!娘子让男人睡了,自己让女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