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我的毛?”
“嗯。”
“笑话,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啥不可能?”
“你不可能有的。”
“那天,我拔你毛时,还听到你啊呀的一声。”
“是你在叫!”
“信不信由你!”
阿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着寒颤。那天晚上,别说是几根,几十根甚至一绺,只要朱小妹想拔,太轻而易举了。同时,他还想到,即使她不主动拔,毛也会主动掉下几根!在桥阶前,阿毛停止脚步,朝身后的朱小妹嘿嘿笑两下,问:
“你来我家,就为了告诉这事?”
“你前天来我家,说啥事?”朱小妹反问。
“没啥事。”
“不要把我当成哑巴。”朱小妹绷紧脸,“我耳朵尖着。”
阿毛瞥朱小妹一眼,拄起拐杖往回走。自己看来落下把柄了,她要是把毛交给陶富文,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起诉他犯liú mángqiáng jiān罪,坐牢是逃不掉的,严重的话还会一枪崩了。他越想心越慌,像逃离瘟疫似的直往回赶,可赶了没几步,朱小妹冰冷又感觉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送我到家?”
“你不是很厉害吗?桥对面就是你家。”阿毛被自己回答她的口气吓了一跳,已慌成一团的自己怎么就用这种口气回答她?
“你……”朱小妹也许没想到阿毛竟然敢用强硬的口气回答她,思维慢了半拍,说不下去了。
“我什么?”阿毛看来是强硬到底了,“我怕你了,我逃还不行吗?”
若是陌生人看见,肯定会以为是一对为生活琐事拌嘴的小俩口,女人撒娇,男人使坏。朱小妹大概恢复了思维,她追到阿毛背后,对着他后背,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重:“古阿毛,你听好了,我今天冒着背娘舅的风险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也不清白,你也睡过其他女人。你去告富文qiáng jiān哑巴,我不拦你,也无权拦你,但是别忘了,富文是我男人,是我的依靠,在面子和男人之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男人,我可以不要miàn pí,但我不能没有富文……”见阿毛仍不转身,继续说,“你现在不送我到家,明天我就去法院——告你。”
“那……送你到家呢?”阿毛虽然仍背着身,但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安全送我到家,你不提富文睡哑巴,我也不提你睡我,我和你,富文和哑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补你的鞋,富文做他的队长,哑巴做你的娘子,我做富文的娘子。”
“做他娘子这么好?你miàn pí可以不要,也不愿意……”阿毛终于转身,原来这个女人的心中也只有她男人,原来那天自己根本没有战胜陶富文。
“也不愿意让他去做牢,是吧?”朱小妹把棉鞋从右手换到左手,又把布袋拎到阿毛面前,一副在理的样子,继续说:“忘了告诉你,这双鞋子是哑巴的,她给自己做的,现在送给了我。哑巴说我俩的脚一般大,你说我穿着会舒服吗?”
阿毛不理解朱小妹话中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说:“舒服。”
“为啥?”
“你和她的脚一般大。”
“告诉你,不舒服”朱小妹似笑非笑,自问自答,“因为这双鞋子不是我自己做的。”
“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晓得。”阿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对了,自己晓得。富文是我男人,我觉得舒服,我会用自己的一切保护他。所以,今天把话挑明了,只要你以后不提告富文,我保证不提毛的事。”
朱小妹提起毛,把阿毛的火气呼地又拎了上来。他的眼里重新喷出怒火,盯着朱小妹眼睛,狠狠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告你男人?今天,我也把话挑明了,我是被逼的。你男人睡了梅花,我睡了你,我曾傻乎乎地认为扯平了,两清了。可是,那个童谣,不是我伤口上撒的盐又是什么?古阿毛,苦命鬼,哑巴娘子嫁给伊;嫁给伊,不算数,头胎姑娘不是伊的。谁说小华不是我的种?不是我的种那就是你男人的种了。谁编的这首顺口溜?现在不是我想告你男人,而是你男人不让我好好生活下去。我和娘子,一个跷脚,一个哑巴,队里谁正眼看过我们?没有!苦,我不怕,我有手有脚,但我受不了顺口溜的污蔑,好像我阿毛不是男人,要主动借人家种才让娘子肚子大起来。”
“你确信富文编的?”朱小妹问。
“肯定有关系。”阿毛撒起了谎。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
“我不管,这鞭子不打你男人,打谁?”
“你……”
这时,阿毛看到桥面上隐隐约约五六个小青年的身影,他没时间再理会朱小妹的回答,径自抬脚走上石阶。背娘舅也是有组织的,很少单枪匹马地干,万一刚才朱小妹的小聪明惹恼了背娘舅,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搬几个救兵等在对面,一个背他,一个背朱小妹。真要是这样,自己不明摆着往火坑里跳,死了连阴状都没地方告。阿毛的想法不是没有理由,刚才从朱小妹稳定情绪后断断续续的讲述,特别是听到背娘舅竟知道他第一个娘子跳河自杀,现在的娘子是个哑巴时,心里已确信无疑,这背娘舅肯定就是附近的某个男人。这个男人,说不定曾经被陶富文欺负过,或者他女人曾被陶富文睡过觉,他不敢和陶富文真枪实弹地干,只能背地里向他女人开刀。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这样的男人与野狼没什么区别,谁碰上谁倒霉。
“说不定背娘舅还晓得我和朱小妹睡觉的事。”
阿毛心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心里有说不出的味道:自己的自鸣得意,还是对背娘舅的同情或者可怜,抑或二者都有?踏上第一步石阶的时候,他心里找到了dá àn,这个背娘舅只想要财,根本不要人家的命,应该同情他。人变坏是被逼的,谁不想好好地做人,好好地活着?只有被周围的环境逼得没办法生存了,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与其说他是在害人,不如说他在保护自己和家人。想到这一点后,胆子大了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
“背娘舅也是苦命人,他不会守在桥墩下的,而是哭丧着脸回家了。”
的确如阿毛所想,背娘舅没有出现。他和朱小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平平安安走过了对面的石阶,又平平安安地走过了二个土丘和十几畦水田。
两人行走在漆黑的泥路上,没有一句话,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在朱小妹家门口,阿毛先开的口,告诉朱小妹,以他的推断,今天的背娘舅八成与陶富文有关,说不定就是附近的男人,因为女人被陶富文睡了,所以针对他娘子报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天送她回家,明天呢?后天呢?她以后一个人还怎么出门?
“啥意思?”朱小妹冷冷地问。
“我的意思,你何必这样帮他,这都是他种下的祸根。”
“你是不是要我杀了背娘舅?他活着,不就惦记我一辈子了?”
“你男人坐牢,你不就安全了?”
“富文坐牢,你也逃不掉。”
“你为啥不听我话……”阿毛根本没料到朱小妹会有这样坚定的回答,本想再解释什么,看到已经跨上前廊的朱小妹的背影,活生生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里。朱小妹刚才冷冷的声音像冬天的过堂风直穿阿毛的肌肤,让他紧缩起头颈,禁不住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