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听到母亲说善良上吊自杀的消息后,忘记了身边睡着梅花和小华,把被子掀在了地上,跳了起来:“你说啥?”
“善良吊死在河边。”
“为啥?”
“还不晓得,刚才巧英报的丧。”
“善良结婚不到一年,为啥要自杀?”
“善良一根筋,说不定碰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母亲捡起地上的被子盖在梅花和小华身上,“一个苦孩子,半世人都没做好,马丽肚子里说不定还没怀孩子,有啥解不开的结,好端端为啥要上吊自杀?”
阿毛推醒一旁的梅花,对母亲说:“马丽二十刚出头,碰到这种事情,不晕去才怪,你快去帮忙,小华让梅花穿衣服喂早饭。”
“那我去了。这几天你也不要去补鞋了,一起帮马丽料理善良的后事。”
在门口,母亲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阿毛说:“等会儿叫梅花一起去吧,给善良折些纸钱用得着人手。还有,灶膛里再添几把柴禾,稀饭刚冒热气。”
队里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女人,嘴里哀叹善良的傻和马丽的苦,也急冲冲地赶去帮忙。
母亲赶到马丽家时,善良已经从河边移到了床上,古祥根和队里上了年纪的一个老人正在给善良擦身穿衣服。善良的死相很恐怖,红红的舌头咧在外面,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两个男人费了很大劲才把善良舌头放进嘴里,把善良眼睑上下合上。用温水从头到脚给善良擦拭一遍后,给善良穿上了一条崭新的裤头,又在他身上盖上了一条白床单。盖上床单的善良显得瘦小伶仃。古祥根把床上的蚊账拆了下来,把善良用于上吊的细绳草草地卷了三下,把蚊账抛在善良家的屋顶上。
此时,天已经大亮,白色的蚊账被挂在东边的鸡蛋黄照耀得非常刺眼。
母亲在灶屋的风箱旁找到一小瓶煤油,用细纱捻了根灯芯,从菜橱里拿出蓝边陶瓷碗,在善良床前,用火柴点燃蘸了煤油的细纱,算给善良点燃了长明灯。靠在碗口的火舌,静悄悄地燃烧着,发出细小微弱的光芒。母亲对着善良的遗体拜了三拜,和巧英开始布置灵台,她俩把八仙桌靠门厅北窗摆放,点上一对红色大蜡烛放在桌子两边,把一碗米饭,四个外面还粘了谷皮的彩蛋,一双筷子和一小盅白酒摆在桌子正中央,沿窗台挂上了白色的挽布。摆放好后,母亲来到灶屋,问马丽接下去该怎么办。马丽瘫在风箱旁,喉咙已经哭哑,嘴里仍不住叫着“善良”的名字,天窗里漏下的亮光,把她打肿的脸照得特别清晰,像地里摘上来的蒲瓜。
“别哭了,人都死了,哭不活了。”
马丽不住地摇头。
“你娘家,谁去报丧?”母亲问。
“我不晓得。”
“要不,让阿毛去报丧。”
马丽微微点头。
祥根和巧英同时走进灶屋,在瘫在地上的马丽扶到灶跟的矮凳上。巧英把手搭在马丽肩上,想开口问她接下来的安排,毕竟时间不等人,到亲戚朋友家报丧,请人到田头挖坟,给善良做寿衣寿裤,给善良画遗像销户口,眼前一大堆活儿等着马丽拿主意,看到马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哭泣的样子,嘴边的话还是咽进了肚里。
灶屋只有马丽嘤嘤地抽泣声。
“巧英姐,谢谢你。”马丽知道巧英有话要说,嘴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打破了沉寂,“你说吧。”
“坚强起来,好吗?善良还躺在床上等着你给他入殓呢,现在眼前一切事儿,都要你来做主。你看,请谁给善良挖坟?挖在哪里合适?棺材怎么办?买还是做?木材我家有,善良的寿衣寿裤也要你来考虑,到队里给善良销户口,到县里给他画遗像,亲戚朋友来了要哭几声,一大堆的事摆在眼前。我们谁都晓得你伤心,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坚强面对,你还年轻,还有志英婶、我巧英这帮邻居,你怕啥?生活照样继续。我想,现在躺在床上的善良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可……善良死得冤。”
“善良一根筋,他是不该死,但社会就是这么残酷,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你有什么法子来改变它?你没办法改变,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承受。”巧英抚摸马丽的脸颊,“你看,都打成这样了,让人家看到多不好!现在好了,出去安排一下,好吗?”
“我不能没有他。”马丽把头埋进巧英胸里,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这时,透过天窗的阳光一下子把灰尘照得通体透亮,漫无的灰尘像一条灰色的瀑布,溅得满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