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富文用平静舒缓的语气述说的阿毛和小妹的故事,满足了六位的好奇心。他说,这个瘸脚阿毛睡了小妹,也就是睡了他的娘子,他现在有两人野合的证据,三根毛,他娘子哭着要求他为她做主。他今天叫瘸脚喝茶,就是商量处理办法的,他是想给瘸脚一次机会。毕竟跷脚和他从小一起打弹子,一起削水片,一起在榆树下乘凉喝茶聊天。今天商量得好,以后大家相安无事,这件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处理不好,那他只能按他娘子的意思,去法院告瘸腿qiáng jiān他娘子。最后,陶富文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悲戚地说:
“虽然朋友妻不可欺,我还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给他机会,因为娘子可以再娶,而好朋友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阿毛没有接话。
一旦接话了,两个人势必大吵大闹,弄不好陶富文还会拿出他的三根毛。要是陶富文把三根毛放在桌上,与让他脱光衣服在这走一圈有什么区别?至少与让他脱了只剩裤头走一圈一个样。
陶富文扬起眉毛:“为啥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
“说吧,这是给你的机会。”陶富文看着对面的小伙说,“看,他不说,那我只能按我娘子的意思办了。”
阿毛眼睛看着窗外,嘴里数着东湖里驶过的货轮后面的拖轮数量。
对面的小伙急了,大腿上坐着小女孩的老头也急了,他俩表达了同一个意思:阿毛,你就表个态吧,毕竟是你的不对,你睡了他娘子,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带绿帽子,他愿意和你坐下来谈条件,是你的福气,换成六亲不认的其他人,你就惨了,说不定还会被五花大绑地拉到乍浦枪毙了。
大腿上坐着小女孩的老头眯缝起眼睛,眼角边垂着的米黄眼屎掉在了桌上,他捡起那粒豆大的眼屎,边摩挲边慢慢地说:“对了,兄弟,你总不会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吧,先说先主动,与其被动说,不如主动地说。”
对面的小伙好像看到阿毛被拉出去枪毙的情形了,皱着眉头,做着举枪瞄准的动作:“嘣的一声,二角五分报销了,你后脑勺一个幼小的洞,前额一滩血疙瘩,可惨了。”
“这到底是不是qiáng jiān呀?弄不好是两人相好着。”另一位小伙朝阿毛竖起拇指,“大哥,我挺佩服你的,但为啥这么不当心留下证据呢。”
“你这个小青年怎么说话的?不是qiáng jiān,那你说是啥?”陶富文手指着那小伙,很生气,“难道我娘子会愿意和瘸腿的睡觉,再说了,换成你,会心甘情愿和一个女瘸腿睡觉吗?”
“大哥,这可说不准,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正常人还娶哑巴做娘子呢。”那小伙也不依不饶,“我看跷脚大哥挺和善的,倒是你,送茶的老头要根烟都不愿给,人家却一下子给了两根。”
“我娘子就是哑巴。”阿毛收回视线,眼睛看着小伙,“你说得对,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的娘子就是哑巴。”
似乎一切都在陶富文的预料之中,他像台上作报告的领导,站起来后把口袋里准备好的白纸团放在桌上:“证据在这儿,这就是证据。”
他打开纸团,手指轻轻抓起三根细细柔柔地毛发:“我就用这三根毛,把他送入监狱。”
“哦?”桌上的六位站起来,抻着脖子看着陶富文手里捏着的三根毛发,异口同声地表示着惊讶与好奇。刚才为阿毛说好话的小伙眼睛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阿毛,问:“大哥,他手里真会有你的毛?”
陶富文这一招吊足桌上六位的胃口的同时,却把阿**入了非招架不可的境地。已被活生生地脱光了衣服,闪着寒光的刀子架在了脖子上,再不还手已经不可能了,阿毛站起来想把陶富文手上的毛发抢到手,无奈陶富文早有准备,他拇指一扣,三根毛发已攥在他手心,冷笑着,“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不告你,条件是什么,你把你娘子送过来,还是我过来拿?”
“你做梦去吧。”阿毛忍住怒火,“陶富文,你厉害,我原以为你让我来喝茶是讨论那首顺口溜的解决办法的,想不到你这么毒,拿几根毛说事。这几根毛是我的,证据呢?弄不好自己拔几根毛来糊弄我?你还真是糊弄人的高手,选择在这儿说这个事。好,我满足你,我说,我全告诉你,行了吧?没错,我睡了小妹,那是被你逼的,是你睡了梅花后我才不得已采取的报复办法。但是,你不要忘了,这世上不光你有嘴,我也有嘴,我也同样会告你。”
“证据在哪?”
“多着!”
“你有我毛?”
“我不需要你的毛,但同样告倒你!”
“你嘴硬吧,你……”陶富文咬着牙,愤愤地说。
阿毛和陶富文一来一去地争吵,旁边六位的眼睛骨溜溜地在两人间来回转动。
大腿上坐着小女孩的老头终于忍不住,呶了呶嘴,“停!我听明白了,跷脚兄弟娶了位哑巴娘子,这位兄弟把他娘子睡了,跷脚兄弟就火了,把这位兄弟的娘子睡了,但是,跷脚兄弟却留下了三根毛,这位兄弟的娘子哭着要告跷脚兄弟qiáng jiān她,这位兄弟念在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在这儿谈判,是不是这回事?”他看了看阿毛,阿毛没反应。看了看陶富文,陶富文微微地点了三下头,“谈判谈判,坐下谈才能判,你们这么吵,我们怎么判?要不这样,这位兄弟先提条件,然后跷脚兄弟看行不行,行了,谈判成功,不行再另想办法。”
桌上其他几位都点头表示赞赏。
阿毛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用劲力气吸了一口,扭头看着外面的东湖。
平湖的母亲河暂时沉寂了下来,没有一艘客轮或货轮通过。深秋的暖阳把宽阔的湖面照射成一条闪着金色亮光的地毯,河水慢慢流淌,和时间相仿,缓缓从身边流过,两岸的芦苇花白茫茫的,怎么看都觉得与中间流动的金色地毯不匹配。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些杂乱无章的芦苇,头上虽顶着蓬松的芦苇花,但终究会被踩扁,被折弯,被绑成一捆捆塞入灶膛,化成一缕青烟。陶富文是什么,他这么问自己,他难道是那条闪着金光的湖水,没有他,自己能不能活?他真想现在拔腿就走,离开这个乱哄哄的茶馆,回到十字路口自己的补鞋摊。
他听到了陶富文轻轻地咳嗽声,也听到了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咚咚”声和不紧不慢的讲话声,“其实也没有什么条件,我只是希望他以后不要和我作对,这么拧对他不好,对我也不好。”他听到了大腿上坐着小女孩的老头自以为是的点评,“这不就成了吗,跷脚兄弟,我看这位兄弟对你挺好的,这个条件你答应下来,你就不会坐牢了,更不会挨子弹了。”他也听到了为他说好话的小伙的啧啧叫好声,“大哥,不错,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答应下来吧,我和你好好喝一盅。”
陶富文是明摆着拿三根毛来要挟我,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打扮成无辜的受害者,其目的无非是想让我难堪,今天只是第一招,以后还会竭尽所能对付我和梅花,阿毛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行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转念一想,答应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三根毛在陶富文手上,虽然不能确定这毛一定是他的,但也不能肯定地说这毛一定不是他的。那小伙说的有道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阿毛这样想着转过身,朝那小伙笑了笑,说:“行,就这么办,我听你们的。”
“对啦,大哥,喝一盅。”那小伙举起茶盅,朝阿毛亮了亮,喝了下去。
阿毛也朝他亮一下自己的茶盅,仰起脖子,把茶盅里大半盅绿茶喝进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