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观云》 第二章 暑期的记忆

    上小学时，暑假里是要帮大人们干活的。

    夏天，马铃薯开出白色花，粉红花，长到膝盖高时，在行中间挖沟，将秧苗拥起来，让果实多吸热才能长大。大块地拥苗是一种古老的耧犁，前面一人牵马，后面一人扶耧。妇女们用小铲将犁出的土拥到秧苗根处。牵马多是小学生，暑假中帮大人挣点工分，队里给每个娃娃记大人一半的分。

    清晨，太阳刚冒影小子们就到生产队的马圈里牵马。大点的孩子知道骡马的脾气，专挑那些体壮、温顺的骡马。新手往往去捉那些看来很体面，却十分桀傲的烈马，它们会又踢又咬，只好去拉那些挑剩的发呆的瘦骡子。出了村才知道，这种骡子脊梁像刀子，割得屁股痛，根本骑不住，上下坡时不是从前胛处栽下来，就是从后臀溜掉。

    下工后，牵马孩拉着马到水草茂盛处，拴上缰绳，用铁镢子钉在那里，马儿以缰绳长度为半径地域内吃草。天黑前再将马换个地方，否则吃不饱。铁镢子要钉在坚硬的草皮上，若是钉在松软处，牲畜挣脱跑了，第二天要花半天时间漫山遍野去找，不但记不上工分，扶耧人还要指责。

    地里的活干完，大人们想让小孩子有事干，吩咐把自家的猪赶到山里去放。那时人们生活困难，磨面不留多少麸子，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喂的，山里野菜多，车前子、蒲公英、苦苦菜等应有尽有，采来可以入药，猪吃了长膘快。

    远山的山脚，有一些零星的生产队的圈房，冬季圈养牲畜。当夏季来临，放牧工赶上牲口，转场到水草更加丰盛的大山那边，近处的草场留给冬季用。

    山脚下的圈房一片寂静且十分凉爽，有成群山雀光顾，啼鸣不已。小伙伴几人凑在一起，带上干粮将自家的猪赶来。清晨，猪被放出觅食，天黑时会自个回圈里。小子们则满山转悠，采摘野草莓、酸刺果。山坳里、崖畔上野葱开出指头大小的葱花，摘来揉碎晒干，用油炝到锅里味道很香。

    太阳搁在山嘴上，硕大的山影显示光阴的飞速流失，影子从草场移向东面的山坡，即使骑上快马也追不上逃遁的阳光。当山影遮蔽了大地，猪倌们回到圈房凑在一起做汤面条，在山坡上摘一些柳条，刮了皮当筷子用。饭后几人点起煤油灯睡一间土炕，开始讲故事。

    胖墩子开始讲：听我爷爷说，过去有个兽医进山采药，一只大黑熊背起他来到一个山洞里，用爪指着后脚掌噢噢诉说。兽医一瞧，原来有一截筷子粗的柴棍子扎进了熊掌心。他用镊子把柴棍子拔出，敷上药就好了。有这等奇异的事吗？有啊，大熊送给他一大包麝香呢。那他不就发大财了吗？没有啊，被蒋马匪帮夺走了。

    大嘴说：这有什么呢？这山上有个湖。我祖爷爷的时候，湖里住着一个妖魔，能呼风唤雨，附近村子每年要用大牲畜祭祀，否则恶风雹雨就来了。那怎么办呢？往炉里填牛粪的瘦子问话的当儿吓得跳上炕来。

    从南方来了学道的师徒俩，发誓要捉妖怪。师傅对徒弟说，我下水捉怪，若是看到我手伸出就把钢刀给我，若是妖手伸出来就把木刀给它。后来怎样了？胖子迫切地问。

    水面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徒弟眼花，误认为是师傅的，就将钢刀给了。坏了，坏了。瘦子急得直拍脑门。

    一会儿，师傅的头漂出湖面。徒弟后悔极了。再返回南方炼成火砖。这砖能将海水炼干。妖魔得知，托梦给当地的一个员外，要借四十头牦牛一用，天亮当还。员外起来一瞧，圈里的牦牛全死了。天亮后牛又全活了。老妖又托梦给他，说它已经搬到远方，不再扰乱这里了。从此，冰雹不打安远的庄稼了。

    正说着，天窗上有响动，接着伸进一个毛茸茸的爪子。说妖魔，妖魔就来了啊。吓得大伙吹灯钻被窝。还是长腿娃有经验，说：可能是那个圈上的牧羊狗饿了，闻到了五谷味，来找吃的。那就把咱们的干粮从窗子扔出去几块吧。扔就扔点吧。什么牧羊狗啊，分明是一头黑熊。还带着两个小熊崽哩。快扔快扔，别把咱们的猪吃了。熊不吃猪啊，猪是熊的舅舅。胡说，这年头，饿极了还管什么舅舅哩！它怎么还不走啊？给它说啊，再没有了，实在是再没有给它吃的啊。

    忽然间风雨大作，看窗外大山漆黑一片，丝毫不见白日里山上的那一片葱郁，顿添一种恐怖。

    转场的放牧工在天凉时回到山脚的圈房。猪倌们已去上学了，圈房已被他们折腾得破烂不堪，天窗未盖上，那雨水直接下到了泥糊的土炉上，积攒的牛粪块已烧完，代之的是成堆的垃圾和炉灰。放牧工摇头微笑，谁让放猪的多是自己的至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