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母亲让我猜一谜:“房上的瓦,树上的炭,河里的柳叶泡不烂”,打三种动物,dá àn是鸽子、乌鸦和鱼。人的一生中大约是离不开与动物相处的。孩提时与动物有了亲近感,但这种亲近感到底能保持多久。一直能将这种亲近感延续下来,将会其乐无穷,但也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悲痛。
火红的公鸡
记忆中,母鸡除了在抱窝期间一般不会啄人,而公鸡偏喜好啄人。你看那高耸的鸡冠,圆溜溜的小眼睛,和那扑扇着的美丽的翅膀,确实喜爱。家里养了一大群鸡,但食量却大得惊人。农业社时期粮食紧缺,没什么喂的,只好撒开自行觅食,但这存在着“鸡”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风险。母亲自有办法,上工时穿上一双大布鞋或者大棉鞋,回来时将鞋脱下提起一倒,草籽和粮食哗啦撒满一地。有一年,母亲因收割忙未顾上喂,一只瘸腿的公鸡就活活饿死了。当时我看见那只公鸡用尽全力,单腿从院子跳着向草园子奔来,那里刚扔下一些连着秧苗的“山药妈妈”。“山药妈妈”其实是春天种在地里的土豆种,如今已坏死。公鸡拼命地啄食,但未啄几下就倒下了。十二岁时,家里养了一只专门用来“扶神”和“叫魂”的公鸡,此鸡羽毛火红,高大壮实,威风凛凛,在与附近人家的公鸡们的打斗中所向披靡,率领着一个庞大的鸡群。这只鸡是不能杀的,要养到自然老死。可是,有年冬天,顽皮的小弟将其捉住扣在一个背兜下两三天,忘记释放,被冻饿而死。
鸡也有着丰富的感情,一只公鸡对着母鸡咕咕地说着什么,当发现地上有条虫子,就叫母鸡来食。天上飞过一只老鹰,公鸡马上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叫,以示警戒。鸡也会玩弄权术,有时公鸡对着一片木屑也咕咕叫,引诱母鸡上当,图谋不轨。鸡没有理性的思维,有只公鸡很威猛,常常将另一只啄得体无完肤,但当嘴里塞满了对方的毛,却又让对方追得无处躲藏。鸡群里一只公鸡十分霸道,常将另一只公鸡踩在脚下狠啄其头部。我对此仗势欺鸡的行为十分愤怒,看到此鸡欺彼鸡,就将欺鸡者揪起,摔在地上。奇怪的是,此后,欺鸡者开始怕被欺者。
无论如何,多数鸡会成为人们的盘中餐,在挨宰那一刻,无论再威猛再漂亮的鸡其鸣也哀。我忍心吃其肉,但不忍看其被杀。到市场去买鸡,也只挑那些老得掉毛的鸡,不忍心将那些小鸡挑上。按鸡21天为一岁计算,这些小鸡相当人类年龄的十几岁啊。
大灰兔和小白兔
上小学时到本村一位女同学家买了两只小兔,放在南墙根一个圈起来的土坎下。过些时日发现洞口封了。大人告诫我,生小兔了,千万不要动它的洞口。但好奇心使我扒开洞口看了个究竟,只见四只光肚子还未睁眼的小兔。我再把洞口封上,这坏了,大兔再也不管小崽了,将其永久封在了里面。动物也有绝情的一面啊。从此,我对养兔失去了兴趣。有同学来借我的公兔,几个月后送还,附带送来一对小兔,那只母兔已不知去向了,兔爸爸也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兔,却让猫吃了。公兔白天在院子里觅食,到夜晚从墙下的一个洞进来,在墙角的一块木板下栖身。我对这只兔有了感情,我同情它的孤独,还担心会受到敌害的攻击,每晚睡觉前,打着煤油灯到墙角看一眼才睡得踏实。有时发现兔不在,一夜让我牵挂。去外婆家不到两天急着要走,外婆问是为何,我又说不出。噢,原来牵挂着一只兔。事隔不久,大灰兔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感到悲伤。当看到不远处雪地上的狐狸爪印,就想起这只灰兔来。兔是在人肚子里呢,还是在狐狸肚子里?
在部队服役时,在一幢有院子的平房居住,上街时,3岁的儿子看上了一双拳头大的小白兔,买来装在一个敞口的纸箱里,放在屋檐下的地上。后半夜,梦中听到一阵尖叫声,妻推醒我:你听,老鼠咬着兔子了。赶忙去看,箱内空空,地上一些细碎兔毛,一路撒向西墙的一个墙洞。第二天一早,儿子发现兔子不见了,号哭不已,只好答应再买。隔壁小伙伴问儿子,兔子怎样就叫老鼠给吃了呢?儿子说不出,跑到大门外扮作老鼠一路跑来,对着纸xiāng zǐ“阿喔”一声,就这样吃了啊!
柳叶似的鱼
小时候很少见到鱼,活的鱼更是稀奇,只有在夏日里发洪水时,河滩里积的泥水中才见到绣花针大小的鱼,没有柳叶长,也没有柳叶大,捉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死了。长大后想利用工作之余养一养活鱼,妻到市场买来两条烟头长的小鲤鱼,竟荒唐地放在一个小纸杯中再去买鱼缸。等买来鱼缸,发现一条鱼跳到地上已干涸,另一条在杯中也窒息而亡。妻不明白,问鱼为什么要跳。我说跟人一样也要一定的生存空间啊,当一个人感觉到憋屈难受时也会想办法。一条选择跳出,一条仍在杯中,看似结果一样,但其意义有天壤之别。跳出者渴望杯子外是一条溪流,一片池塘,也或者是大海,选择了勇敢地一跃,但未曾料到是我家的水磨石地板。杯中鱼认为,就这样忍着吧,主人可能会来加点水,外面的世界不敢想。后来,又买了七八条青色小鲤鱼,放在水中是那样的活泼可爱,但不久就发现成了“一头沉”,尾巴不见了,头向下漂在水面上死了。
在儿子的一再要求下,又买来两条打火机一样大小的红鲤鱼。当你走近鱼缸时,两条鱼对着你摇头摆尾,嘴巴很有节奏地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叫“爸爸”或“妈妈”。我只好撒些食,只见吃得非常饥慌。喂鱼成了我的差事,有时忙,常忘了喂,埋怨妻子和儿子只养不操心,妻答,鱼儿有爸爸啊。虽是玩笑话,但我对喂鱼一点也不敢怠慢,现在鱼已养了四年多了。
一向不爱吃鱼,有时想起从市场买来被开膛的鱼,和那含恨而又无辜的鱼的眼神,就难以下箸。记得那条鲶鱼在无水状态下仍能存活好长时间。妻在坐月期间买来一条鲶鱼,放在水桶里养着,我看到它跳了出来,我希望它再做出些意想不到的事来。它在屋内地板上跳了一圈后又跳进厨房,糊了一身泥后筋疲力尽,这就是它的宿命。当然,杀鱼的事推给岳母去做了。又看到了生命的奇迹,被剁成几截的鲶鱼还在锅中浮动。啊!那不是鱼,那是它的灵魂。
几年前,妻买来几斤小黄鱼,让我开膛清洗。这是几只年幼的小鱼啊!我叹道,顿生一丝怜悯之心。当晚,梦见一个身着黄裙的少女对着我垂泪,表达感激之情,感谢我对她的同情。惊觉后梦境历历在目。我将梦说给妻,妻问究竟梦到谁了,我说大概就是昨天的小黄鱼。
瓦蓝的鸽子
最喜爱的家禽,就是房上那瓦蓝瓦蓝的鸽子。小时候见到的鸽子大多是蓝的,但也有极少是纯白的,那是鸽中jí pǐn。
看到别的孩子养鸽子,心内痒痒,但又无法弄到,只好到一家有着大廊檐的人家去瞧,听鸽子叫。只听鸽一天不断地念经,就那么一句,好象是说“过度的爱”,或者是“孤独地来”,也许是“过冬的菜”。后来,终于用小人书换来一只瓦蓝的鸽,也只有一只。怕飞了,就将翅膀剪了,放在院子里。那天,鸽在院中正在觅食,窜来一条大花狗,鸽子想飞却没有飞起来,就直往大屋里跑。正好我就在院中,想喝住那条狗,却怎么也不听,我眼睁睁看着狗追到屋里将鸽子叼起转头逃窜。我奋力追去,在百米外迫使狗放下了鸽子,拾起一看,鸽已死去。我的悲愤的心情难以用语言表达。
在部队大院的平房中还养过一对鸽。鸽子并未在我给它准备的纸箱里做窝,而是在一个养鸡用的空铁笼底下的墙根孵出了乳鸽。一只死了,一只在成长。不久,鸽子在一堆破wěi zhuāng网盖着的旧茶几下又孵化一窝。只听小鸽叫,并未拨开看。
有晚天快亮时,忽听得鸽子翅膀的扑打声,还是妻反应快:快起来,老鼠又咬着鸽子了。披衣察看,wěi zhuāng网内窜出一只一尺长的大老鼠,我挥锹就打,一连拍了几下都未拍着,逃得不见影。掀开旧茶几,那只哺育乳鸽的母鸽已死,几只乳鸽也不见了,早被大老鼠吞食。自然界也有不平的世道啊!我愤怒至极。铁笼那边又有了响动,只见那只大老鼠从砖墙与铁笼之间缝隙翻了上来准备逃走。我挥起一根大棒捣去,老鼠掉进了笼内。打不着,也逃不走。老鼠对着我呲牙示威,并发出绝望的哀鸣。我说:硕鼠,你既吃了我的兔,又吞下我的鸽,今天我决饶不了你。正无计可施时发现窗台下有一瓶修车子用过的汽油,将其浇到老鼠身上点燃,一团火球在笼内上下翻飞,但未几就静止下来,大老鼠轻微地点了几下头便僵了,好象是说:有罪,愿受罚。这一刻我又开始反悔,自然界的生死恩怨由老天爷决定,何用我来操心。冥冥之中是否给我记上了一笔。
我将那只母鸽埋在了一排树沟里,让它的血肉滋养这一排白杨。随后的日子里,公鸽和小鸽相依为命。撒了食,小鸽子自己不食,老是从公鸽嘴里往出叨。我感叹,和人类多么地相似。后来公鸽不见了,我问战友会是什么情况,回答是可能被人打了。小鸽子一天天长大,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有一天飞到外面去了,但时不时地也回来。终于有一天,它真的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