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丰县乃京都郊县,距京城最近,虽受雪灾影响较小,但最近灾民日聚众多,县令为方便管制,统一驱逐到县城外,不许入城,简设草舍及施粥场所。渐渐发现灾民越来越多,难以控制便上报至朝廷,下旨着户部bàn lǐ。三位皇子虽不想沾手,但事关民心及个人威望。这日成王明王到东宫找太子,下人告知太子前去竹丰县,两人便后脚跟将过来。
为做样子给民心看,太子只带了一小队人马,便服,户部尚书李玄思、幕僚王元庆随从,所有人皆骑马、不排场。天寒地冻的,太子于马上开始抱怨起来:
“这些贱民,闹着闹着就快闹到京城脚下来了。李大人,弄清了吗?都哪些方向来的?”
“回禀殿下,因是昨日才上报,具体也不清楚,据说多是泰、顺、通、廊四州。”
“哼哼!不仅贱民,还是刁民,这些个州早年不就出过叛乱嘛,要早知道是这些州来的,父皇才懒得理他们。那乌去那边怎么说?”
王元庆:“回殿下,下人回报,乌去回永州去了,但乌家大公子是在的,不日应该就会前来面见殿下。”
“嗯。加快速度,早去早回,本宫真不想理会这些烂糟事。”一鞭加快马,一队人跟着往竹丰县去了。后面不远跟着成王明王,两人胆子挻大,连护卫都不带,不过都是着便服。
“皇兄,难得吧,这大冷天的,为了替父皇安抚灾民走这一遭。不过城外雪景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我没你那心思,建祐,加快速度吧,在到竹丰县前赶上太子最好。”说时自己也给坐骑加了一鞭,明王见状也加鞭跟上。
竹丰县外,连帐七十余座,左右隔开,各靠县城城墙。内中简铺干麦草,灾民经允许可自行到县外山林中砍柴起火取暖,五营一个小火点、十营一个大火点。施粥队由县衙衙役及护城兵组成,分城门左右共设四个灶台,一日gòng yīng两餐。
及至太子一行人至,太子下马径自查看灾情去了,护卫兵队原地待命,李玄思则找其中一处施粥点询问去。
走到城门左侧尽头一帐篷,听见内中传来哭声,太子掀开门帐,一对母女在摇晃一老者,下意识知道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冻死?饿死?还是病死?母女见来了人,误以为来买人的,那年轻貌美小女儿二八左右,扑过来抱住其左腿哭求,一旁王元庆阻止不及:
“官人行行好吧!求您葬了我老父亲,我愿意卖身还债。”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大汉过来突然伸手推开太子,一看身后跟着两个小随从,皆面露痞气:
“没你事啊,哪来的?”为首大汉趾高气扬问。
太子不答不看,给王元庆使了个眼色,王元庆会意从怀中取出一大个钱袋,摸出一锭二两银子拿与那对母女。旁边大汉一看那钱袋立马两眼发光:
“唉!等等,这个小妞老爷我要了。”
太子不语,调头便往城门处走,王元庆:“滚吧,哪来的哪去。”说完也转身跟着太子。
那大汉被激怒了:“老子的地盘,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见两人都转身走了,气不打一处来,扑向那小女子撕扯衣裤,当场便要强行猥亵以示威,两手下在一旁摁住其母亲,尖叫声和哀求声响彻长空,那些出来看的灾民却是异样麻木神情。
太子却是逆着众人目光而行,眼神迷离,心想这些天灾**不当是自己所管,源与流,浊与清,根因在哪,现在自己要做的是尽快上位,将来方有机会治理这些诟病吧。
相反王元庆又转身回到大汉那,大声喝止后,冷眼扫了一下三人,如果那眼神是刀剑的话,兴许三人早已丧命了:“你们三个随我来,这包金银就是你们的。”
大汉露出得意凯旋样,略加修整衣衫,不忘转头对那女子:“别急,等会爷再来疼你,啊!”那对母女相拥而泣,惊恐不安。
回到县城门处,太子上马,问了李玄思一句:“打听好了吗?”
“打听好了,在绣春楼”。
三dì pǐ跟着王元庆后脚到,王元庆给护卫队使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反应较灵,于马上弹飞而起,高空抽刀,待双脚触地时,随空带下一道冷气,大汉胸口已中刀倒地,两手下瞪大双眼,自觉下跪,来不及开口求饶,又被那名护卫左右各一刀抹脖,倒地抽搐而亡。太子目不转睛,下令整队进城,直奔绣春楼。
“哎呀!都说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啊!一到绣春楼方知何为忙中偷闲、苦中作乐呀,本官这心呐才松一下哟。”说话的是县令齐秉文,右手酒杯,左手搂一**,一饮一亲,口音粗犷。
旁边一帮人中有人咐应:“是啊齐大人,您日理万机的,别一天到晚想着城外那些灾民,也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难,难呐!本官心里这苦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哎!就说这税赋钱粮,都给灾民了,我们吃什么?就算我们不吃,那上面还不得打点,得罪了祖宗也不敢得罪他们吧。”
“齐大人,我们也不好过啊,做点小买卖,还指望大人您多多关照,一起发财呢。来!齐大人,在下敬您一杯。”饮毕又道:
“不过齐大人您放心,这朝廷哪会管这些事啊。我保证,但凡上报要求朝廷拨钱粮的,您就安心等着吧,不会来人不会管的”。另一人又举杯敬酒:
“齐大人,还别说,那些灾民中有些女子姿色了得,在下已经派人去买了几个,过后送您府上。”
齐秉文指指那人淫笑:“你呀你呀!德性,就不怕生个儿子没**,哈哈哈哈!”
“哎呀齐大人,我这是积德呀。她们有了着落,不用冻死饿死了,我们呢?买回来到最后她们暖饱**解决了,百利无一害,累死的却是我们呐。”
“来来来,喝酒,你太坏了,哈哈哈哈!”
包房门外太子听罢面如土色,比他面色更土的是李玄思,王元庆本想指挥那队人马冲进去拿人,卫兵都已手握刀柄了,却被太子左手横挡止住:
“眼下救灾要紧。”
成王明王相继而至竹丰县城门口,见一群人聚在一起,走近一看知道死了人,下马向那些衙役问清状况,就例巡视灾民一圈,碰头时明王面带疑惑并喃喃自语:“不可能啊,看错了吧?!明明已经弄死了的。”成王问了他却不说是何事,稍稍整装两人便上马进城。
太子与王元庆破门而入,命李玄思与兵队在外候命,房内传来一陈惊叫。王远庆:
“无关人员出去!”**及下人皆乱窜夺门而出。
齐秉文临危不乱,将杯中酒饮尽:
“看二位衣着不俗,这间包间我等已包下,不知突然造访有何指教呐?”
“哼哼!城外人间炼狱,这里风景独好,听闻县中权贵多云集于此求乐,特来为灾民乞讨一二。”太子道。门外李玄思面色土上加急,难看得无法形容。除齐秉文外其余人皆发出讥笑。
齐秉文故作沉稳:“言重了二位,远来是客,何来‘乞讨’二字。在座皆是本县富商,择日不如撞日,二位不妨坐下,饮酒jiāo yǒu,岂不是件快事。”顾着两人衣着齐秉文压着性子周旋。
“好啊,不过还是先看看能讨得些什么吧,不然这酒不好喝吧”
终于奈不住性子的齐秉文:
“哦!既是如此,不知二位要求些什么帮助呢?”语气中略带丝客气。
“不多,各位富商捐出所有家产给城外灾民而已。”
“哈哈哈哈!”一陈笑声,就连齐秉文最后也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
“那不知本官可施舍些什么呢?”
“你项上人头!”
“放肆!!!来人!!!”齐秉文拍桌而起,怒目而对,其余人也站立怒视,准备收拾这两个闹事的,再不管他们什么衣着身份了。
门外李玄思终于忍不住闯进来了,大声叱骂:“齐秉文!你放肆!”
齐秉文是认识李玄思的,口中惊诧自语:“李大人!”,随即下跪,其余人知道是个朝廷大员,不用提醒,本着生意人灵敏机变也一片跪声。
李玄思下跪朝太子:“殿下劳累了,先行休息,这事让微臣来处理吧!”
太子目不斜视,甩手出门时仅留了一句:“本宫所讨之事拜托各位了!”
后果可想而知:齐秉文处死当场执行,抄没家眷,男充军,女流放。那些在场富商看能保命,纷纷捐出家财,并主动化成钱粮衣被送至城外救助灾民。
绣春楼对面的望春楼上,太子正在饮茶用点心:“李大人,你看,对面是绣春,这面是望春,寻常百姓看来也只能是望一望了。”
李玄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遇上这样的事最怕的就是迁怒降罪于已,正思索如何答复,往楼下一看,话峰一转:“殿下,成王和明王到了。”
“嗯,正好,让他们上来吧。”
三人礼毕围坐,其余人下退,护卫队退分楼上楼下各门把守。
却说西门无双在驿站处理好各路信息后,次日便向京都方向出发,中途转道玄汖观。道观虽小,内行人看来却别有洞天,此处山水映带,五行不缺。首次拜访被拒,再次执玉节牌恳求门童通报后,引三人至观中,一白眉长须道人已在等候:
“晚辈冒昧造访,还请道长见谅!”西门无双带头作揖行礼。
“不必多礼,我这玄汖观向来冷清,不知足下来访有何贵干呐?”
西门无双伏地跪拜:“请恕晚辈直言,晚辈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老道起身扶起:“如何使得这般大礼,想来老朽既非权贵,又非富商名流,一心只顽固于求仙问道,且说来听听是何事?”
两人均坐好,文静与宇文少芜得令外出去了。
“传闻太平道人善施丹符,扶危济困,却又云游四海,仙踪难觅。多少人都费尽心思四处找寻,不想前辈原来便在这离京都不远处。”
“呵呵呵呵!足下如何得得知老朽就是‘太平道人’的?也罢,足下能找来,原由已不重要。也并非老朽有意躲避,只是这世间纷繁,恰好老朽也需要一个静处修炼而已。”
“老朽对这世间杂事尚躲避至此,这朝堂中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不过文茗阁乃世间正流,如此行事不怕累及门望吗?”
西门无双与道人长谈后,又再次行大礼:“无双不才,但愿以文茗阁几代先师向前辈立誓:绝不草菅人命、绝不倒行逆施、绝不置无辜于水火、绝不弃人情于世故。”
“好了,起来吧,老朽只是疑问。老阁主在京丧事未定,足下依然绕道此处,必定是有疑难求助。是老朽心胸不够宽阔,虽未与西门老阁主谋面,其人格品性何须怀疑?区区小事而已,老朽答应便是。”
不留宿,不用膳,辞别玄汖观后三人一行汇往大道,继续赶路进京。
十五日大朝日那名于后宫偷听到成王明王对话的小太监名小四尔,自以为探得机密,也深知后宫甘太后、乐妃、许贵妃等向来不和,庆幸天赐良机,趁轮班空暇到寿康宫向甘皇后告密,以求荣宠,不料言罢被甘皇后当场以扰乱后宫律制,挑拨皇族手足为由,掌嘴二十下,却事前与小四尔言明:
“本宫掌管后宫多年,对乐氏和许氏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你来报本应是有功,但本宫却罚你之过,不必委屈。所谓‘忍气为高’,本宫派你依旧回原处,密切注意乐氏许氏一举一动,但有异动必须设法来报,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份。你可愿意?”
得此殊荣,小四尔还未行刑前便一个劲磕头谢恩,本以为是演戏便会蜻蜓点水般做个样子,不料甘皇后何等精明,吩咐一红衣宫女尽全力煽打,且二十下一下不少,行刑结束两腮帮已肿得变形,两嘴角鲜血直流。
事毕让下人将消息分路放予内侍监、芳乐宫和兴宁宫,小四尔遂得乐妃及许贵妃信任器重。暂被皇后安置致许贵妃处,以便更好探听消息。
当日内待监掌印太监总管陈冉回来得知此事后,又依监规杖责其二十,手法留有余地,门外雪花飘飘,陈冉坐于房内无动于衷,待门外行刑完毕命人拉回房中,及时裹被涂药,榻旁命人取来三壶炭火,叱退所有人后,于榻旁和受刑重伤趴着的小四尔聊了起来:
“还疼吗?”陈冉掀开厚厚的三床棉被看其下身问
“干爹,都怪孩儿不好,孩儿咎由自取。”说着竟哭了起来。
“唉!干爹也不想打你,可为了服众,为了后宫各宫。话说回来,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呢?”接着又把被子盖好:“干爹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住喽。”
“干爹教导,孩儿谨记在心。”
入夜,天气异常之冷,门外大雪似有停不住之象,寒风萧瑟,陈冉起身至窗前,故意将窗门支开一个小缝,足见其心思之细腻。归至榻旁沿坐好,伸出双手围住其中一个火炉:
“干爹知道,你也知道,所有内侍监的人都知道,正史、野史对我们是怎样的恶评,可个中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打从进宫那天起,我们就只能算是半个人了,命运不再由我们左右,寻常百姓尚且知道后继无人之可怕,干爹虽是半人,可又何曾不怕?还好有你们在,平日里干爹不想责罚你们,好不容易也成半个‘爹’了,怎么舍得打?”说着情到深处,竟用小指无名指夹衣袖口擦拭起眼睛来,场景着实凄惨,小四尔停止哭声,泪反倒涌得更快了。
“好在咱有主子,全天下最大的主子,那就是皇上。之所以得人一声尊称,明面上一些恭敬,仰仗地都是这位主子爷,在这宫墙之内须谨记,行事一切得顺承圣意,解圣忧,不可违逆龙颜,便可保我们无事,记住了吗?”
“孩子记住了。”小四尔年幼,心中气愤,见陈冉说得在理便首肯。
借着说话间隙,陈冉又到窗前看看是否透气,回榻旁又拿起那小瓶药酒给小四尔再涂一遍两腮和嘴角,陈冉真情小四尔却夹杂假意:
“干爹老了,到不中用那天,待到你们主事那一天,无依无靠的,你们便可怜干爹些便是。”言毕又一陈感触哽咽,间歇哈出白气,两唇间搭着唾液丝,是真动情。
“干爹你别难过,孩儿不难过,只要您老高兴,您再打孩儿出气便是。”
“你今天到皇后那,皇后真只是动怒责打,没再吩咐其他什么吗?”
这话陈冉倒真不是怀疑,只是随口问而已。小四尔闪烁双目,误以为陈冉怀疑个中内由,借**疼痛低头,挤出两个字:
“没有。”
“唉!都说‘伴君如伴虎’,话不假理不假,莫说你们年幼资历尚浅,干爹一把老年纪了不一定都能会圣意。往后切忌擅自主张,啊!”
陈冉明白,但不知小四尔能否全明白:后宫墙内,虽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交错,其生存法则便是以最高权力为依附,得罪了其他人尚且有活路,可周旋。得罪了主子,便再无活路可言了。加了衣帽,见天色尚早,陈冉出内待监找内阁首辅乐典冀去了。
竹丰县望春楼二楼上,三位皇子犹如蓄势待发朝阳,待一番博弈后,也不知谁日后能问鼎巅峰,主宰天下?太子照例斥责成王明王怠慢,言语中对成王却是照顾有加,不禁让明王心中不悦,只因成王在朝堂上为甘将军争取军饷一事,一个雪中送炭,一个忙中添乱,明王所谓添乱便是那些与刑部无关痛痒的月初三案。寥寥数句,最终不欢而散。照礼让太子先行回京,成王明王两人在后,两人皆会意太子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