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商白的眼中,也相继出现了怀疑、警惕和杀意,他握紧手中的剑,以防万一。
男孩儿没有错过这种目光,但他竟只是一哂:“确实是这样……”
此时他面上的泪痕未干,却真切地笑着,颇显得滑稽,但因着其中还有种释然的味道,所以又带着些伤情。他也不管商白是否听得明白、会怎么想,只是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死过一次,即使再生,也不是真正回到曾经,我早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呢喃一般,闭上眼睛:“我虽重生,却还是会为了亲人的偏心、死亡而痛苦,若我丝毫不改,那么今生即使抢占了先机又如何?得之是我缘,失之为我业,只有顺其自然。人复行止,天复轮回,世间之事总如此,我又执着什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自眉心处闪出一道金芒。
在这金芒刚刚出现不过刹那的反应时间里,商白已将手中的轻剑一扬,一道皓银剑气便如江潮推岸般斩向对方,随后他借着这股推力迅速深入林中,远遁而去。
对此,那男孩儿站在原地没有别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只是摇了摇头道:“前世我没能入道门,流杀门中,是你教我。而肖业和柱一趁着历练之机来寻仇,又是因为有你和仇先生的布局,我才能活着逃出去,可惜我死时才不过十四岁,不然……”
他说到这里,却是自己笑了:“好在机缘巧合,这纯阳金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今生又是你让我明道心,师兄啊师兄,看来我们此世缘分仍是不浅,只盼今生彼时,仍是我来助你过那大劫。”说罢,他闭上眼睛,眉心处的金芒大亮,在枝叶的阴影间,如同灵石一般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已然进入某座山头的商白忽有感应,本来因为搬运内力而刺痛胀热的筋脉,竟莫名舒畅许多。
虽然心中已然猜到这会是谁的作为,但他并没有打消一丝一毫的怀疑,反而是更加的戒备,这种戒备让他不得不放弃问路,暂且继续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在这不知是不是对的山上奔行。
但接着,他才往一个方向去了不过一会儿,左方便忽地闪现一抹金芒。
又是那小孩儿?!
商白见此立刻转向,不过才转一处,那前方又是一道金芒,他心中作警,向之横挥一剑,倒退数米后再转一处,那东西才消了下去。
接着他又疑心那古怪男孩儿跟在他身后,更不停顿,继续提速朝着这个方向前行,以防万一。
但是过程并不是那么如意,这金芒时不时地就出现,逼令他左右转向,前后换行。
商白也不知自己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心里想着仇秋痕的要求,只觉得那金芒实在麻烦,若不是毫无把握,真应该要回去斩了那男孩儿再走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还是寻到了流杀门总坛坐落的山头,再次找到了那扇敞开的红门。
也不知耽搁了多少时间,于是商白一来就往那日刻上看,却见它上面显示此时大概是申正三刻。
竟然还没有到酉初。
他心中一奇,再一细想,才恍然察觉出那金芒的目的来……对方,对方竟然是在给他指路?
可他们不过才是相见,那男孩儿怎么能如此熟悉他的心性,怎么能看出他还是心中存疑,怎么能断定他会避转而不是跟随……这样的反常让他不得不再想一些。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更觉得奇怪了。
那男孩儿的行为,与其说辞并没有什么不符合,而且这样一来,对方引人注目的沉默安静、不同寻常的目光,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可是——莫非人死之后,还真能重生不成!
这背面世界若还有如此神奇的存在,那他们不就通晓先机占尽好处?这对旁人来说,也实在太不公了些。
他忍不住又去想,如果真是如此,那是否宿命一说也是真的?命数早已注定他会来到这个地方,也注定了他今后,能走到哪个高度不成?如果得到的、失去的,都有定数,那活着还需追求什么,难道就真有那么可悲,成功不是自己达成,而是命定如此,失败也不是自己之过,只是命数不足而已?
这样想着想着,商白忽然心生一种天地如牢笼,山河如棋盘的无力感和茫然感,这种情况在人间从未有过。
或许曾经是因为他从未清醒地站在这样的角度去看世界,又或许是他从来不相信天命,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的心全都陷入进去,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又如何自处。
但假若九门的那些苦难都是他必须经受的劫难,而舍死求生又是他注定会成功的一环,他存在的意义该是什么呢?戏子?疯子?傻子?可他演给谁看?
商白的目光从日刻上抬起,此时此刻,他心中忽然有了更可怕的想法。
如果真有深隐幕后的存在可以使人重生——
是否那些更加绝望的扭曲的过去,其实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才知,如果那些令人唾弃的肮脏的行为,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
不!商白痛苦地拧起眉,要接受这个假设,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于残酷了,这种残酷比刑罚和死亡来得更猛烈、更直接,所以旋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对方说谎的可能性并不算小,还是暂时放下那男孩儿的事,静观其变的好。可是事情总是这样,越不愿去相信的,反而越是深信,他只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去细想。
或许有些事情本就是不能深思的。
他闭了闭眼睛,平息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走进门内。
那里面仍有好几个汉子在熬炼拳脚,不过就算偶有人抬头看见他往正堂去,也不管不问,至多也就是再多看几眼,因为流杀门中除了仇秋痕颇为清隽之外,倒很难见到商白这样出众的相貌。
直到虎三恕也瞧见了他。
“嘿,这几天得了那消息正没处找他,谁见今天就给送shàng mén来?”他怪笑两声,扒开挡着他视线的几个汉子,往正堂方向走来,并先一步挡住对方进去的路。
商白正要去取仇秋痕要求的东西,本来不愿意和他对上,可现在避开明显不行,所以他调整了一下自己握剑的姿势:“做甚?”
虎三恕闻言便露出他招牌一样的嘿笑,搓了搓手道:“从牢里出来,舍得搭理人啦?”
然后也不待商白回答,自笑说:“我问了大哥,原来你真是狐妖,而且似乎血脉还很高,应是在天狐那个层次的?嘿!我们流杀门没得好看妹子,你说你既然是只狐狸,怎么不变个绝色美人儿出来,偏当个白面瓜?还有那小白蛇也是,他要是个女郎,那是怎么也轮不到去盘柱子的。”
说罢,他十分自然地就想将手往对方的肩上搭过去。商白当然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横剑挡住了他。
但虎三恕竟没有发怒,反而是收了手,嘿嘿地冲他笑。
示好。
他的心里微微一定,毕竟若真以力量对上虎三恕,他是弱势的一方。
也许虎三恕之所以如此,纯粹只是因为老刀把子的命令罢了,但此时此刻,他的确是在示好。
他就这个话头继续道:“他是你玩伴吧?这么多天没见,怎么不问?”
那边商白闻言,却是心里暗惊,除了因为对方所说“狐妖”二字之外,还因为“小白蛇”。按着对方的意思……看来今早所见的、一会儿将要被他剥麟取血的白蛇,就该是那周珩了。
这也不是全无可能,他知道周珩也算是和“蛇”有些关系。不过这也就是说,对方在之前被带走之时,就已经变了模样。
于是他不禁想起了这个世界里,与人间十分不同的奇异月光,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去想是否是这月光捣的鬼,让他变成了“狐妖”,让周珩变成了白蛇?
可惜他所知的信息还是太少,根本不能推知更多,而且仇秋痕要的东西他一个也没备好,于是他也不引起对方的好奇,只平平淡淡地回答道:“该问的不需我问,不该问的,问了也没用。”
虎三恕似乎果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等到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商白已经走进正堂。他想了想,摇头笑了两下,憨头憨脑的样子,又转去练功去了。
商白进了正堂,首先就看向那白蛇。
对方盘在柱子上,一动不能动,样子仿佛比雕塑还难受些,它见了他,只能嘶嘶地冲他吐信,可即使只是这般,它也表现得十分勉强,令他感到奇怪。
而更令他奇怪的是,虽然听不懂那嘶嘶的蛇声,他的心里却能隐约地明白,它说的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