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子喝得脸红筋胀的,告别了张敏毅,回到学校,顾不得做任何事,立即找杨守玉说合。
杨守玉正坐在书桌跟前,望着zhào piàn和油画发呆,希图找到适宜刺绣的那个接点。大国总统体现一国威严。那么,罗斯福肖像代表的大国威严,该从何处体现呢?杨守玉想,应该是眼睛。人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能威慑别人的,就是用一双严正的眼睛了。便决定取吕凤子油画肖像所画的眼睛。罗斯福的大国总统形象,已经被这个老头牢牢地抓住了,抓得很准确,无可替代。杨守玉想得出神,右手拇指和中指捏成一个眼状,用力捏掐,使“眼睛”变化,或圆或长,tòu shì着屋子外头的光晕。
吕凤子看得好笑,手指杨守玉,夸奖她说:“守玉呀,你可真是个勤快人嘞。”杨守玉回过头去,朝着他嫣然一笑,漫散地问:“凤先生有事情的咯?”吕凤子说:“倒真有一事。”杨守玉不料,问:“何事?”语气有些像撒娇。吕凤子忙说:“守玉呀,我看张敏毅,跟你走得很勤,这人,还不错,莫非你们之间,因互,相信任,引起,了,好感,好感了,是么?”他有了酒,急于成功,说到后头,说得就有些结巴了。
最近,好些人隐约来说,见二人花前月下,并肩散步,疑是愿意结为连理之征兆。
杨守玉顿时心慌,不想两人只是多会面几次,就出现了流言,连凤先生都晓得了,立即否认:“先生,这可是无中生有咯,学生接近张敏毅,是因邹鱼儿之故,了解蜀绣技法,哪里就产生什么好感,您可是冤枉学生了。”
竟现出小儿女状,言语遮掩,扭昵起来了。惹得吕凤子摇头:杨守玉呀杨守玉,心里有了,口里总要说没有,不是一个办法,人生万事万应,只能心口如一呀!
可她说没有,吕凤子并不高兴,反倒好言相劝:“守玉呀,人生如白,白驹,之过隙,总得,有个伴儿,倘若,张敏毅有心,我看,不妨正式,交往交往。”
说罢,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等待一个答复。
杨守玉的婚姻大事,确实是学校长者尽都关心的,人总要有了充沛的情感,才能成就超群出众的事业,只是很多人不懂得,或者懂了装着不懂,白白地浪费掉自己的青春。
而青春是无比美好的。
吕凤子见缝插针,要求杨守玉趁势而为,不要一误再误,弄得自己一生孤独,又追着她问:“你说对么?”
杨守玉不能接受,拒绝说:“凤先生所言,极对,可是本人心不在此,没有考虑。”
吕凤子猜她会这样说,于是再劝:“守玉,往事不过如云烟,你何必,久留心里,自己,折磨自己,甚至错,错过了美,美好的,美好姻缘,岂不是,误己,又误人么。”
杨守玉回答:“误己是免不了的,误人从何谈起?”
吕凤子酒往上涌,脚步踉跄,右肩一吊,人就窜到门口,把身体斜靠门上,大声说:“守玉,耽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就是误己么,误人可推导得知。”
杨守玉有些烦恼,直言不讳地说:“是谁耽误了我,又是我误了谁个,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的。”
吕凤子稳住情绪,往深下里劝:“难得张敏毅不畏权势,敢推荐黄齐生、谢孝思来本校任教,此人胆识俱有,不可错过。”说得斩钉截铁一般。
不晓得张敏毅还是个**。
杨守玉回答:“先生深知守玉之意。”
吕凤子苦苦相劝:“你海粟表哥已成往事,守身如玉,没必要如此苦虐自己。”
“先生此言差矣。”杨守玉断然拒绝:“我并非苦守表哥,惟一所守者,春树飘絮夏日溶金,乃吾人生之青春也!”
“青春?”吕凤子觉得,青春不再,谁人能够守得。
杨守玉说得虚无,自己青春已过,守什么守,铿锵回答:“即正则绣也!”
此话一出,吕凤子不再相劝。
次日,云薄风轻,龙溪平静无波,缓缓地绕着凤凰镇流淌,宛若平铺的一条郁青绸带。河里摇过了许多菜船。那些摇船的农民,双脚不丁不八地踩着,双臂均匀摆动,将木船摇到大东门,卖菜之后,卸了载回家。
张敏毅领着谢孝思、黄齐生来了。
吕凤子得到消息,大喜若狂,长衫子都没有扣拢,亲自到校门口相迎,远远的就打起招呼来了:“黄教授、张科、孝思大驾光临,凤子喜不自禁,已经喊食堂加菜了!”战争时期贵客到访,食堂能够加菜,实属难得。
张敏毅说:“吕校长性情中人,黄先生莫怪。”
黄齐生面露喜色,回答他说:“凤子,即凤痴也,一生为人惯做好事,吾深知。”
矮小瘦弱的谢孝思,见了吕凤子,口里称呼“恩师”,就要下跪行礼。吕凤子急忙上前阻止他。张敏毅拉着黄齐生上前介绍说:“这位就是黄先生,辛亥革命之功臣。”黄齐生忙说:“军阀混战,吾侪理当奋起。”吕凤子旋见他额高而亮,大鼻子,颌下留着一蓬大胡须,精神矍烁,立即表示欢迎:“先生之大名远播于海内,欢迎来正则任教,为国家培养人才。”
黄齐生很谦逊:“凤先生博学,学问渊博、包罗万象,才是吾辈之楷模。”
谢孝思毕恭毕敬地跟随一旁。
张敏毅不忘任务,借机插话说:“凤先生有意,与红岩那方联系联系,为抗战做一些实际事。”
“哦?”黄齐生停了步,向吕凤子一抱拳,应承说:“先生之高风亮节,我早有耳闻,红岩曾有话说,愿闻先生抗日救国之良策,八路军前方苦战,若得先生襄助,当鼓舞士气,多打胜仗,报得正则师生一片赤子之心!”
谢孝思插嘴问:“凤先生做什么实际事情,学生愿意dài bàn,完先生偌大心愿。”
吕凤子回答:“我想请黄先生,代为问候红岩,敝校迅速收集起一批刺绣,请转送八路军将士,卖掉之后,采购枪支弹药,或可聊补无米之炊!”
黄齐生答应:“先生情谊山高水长,红岩周先生早有意结交,所有物品代赠,我负责妥善转送,请吕校长一定放心。”
吕凤子把二人领到教师宿舍,叫校工来开了房门,要他们安顿好之后,再回到画室商量,让教务科长报告排课情况。总之,课程安排随二位意愿。可以每月集中授几天课,也可以每周定时来授课,甚至只上讲座。
张敏毅就说:“极妥。”
等吕凤子出门,谢孝思突然问吕凤子:“先生,守玉师姐还在上课么?”
“今天,好像没得课,到来凤场去了?”吕凤子晓得,杨守玉对谢孝思,有着半师半姐的情谊。张敏毅也想知道杨守玉的态度。吕凤子虽然问明白了,仍然不肯放弃,故暂时不对张敏毅挑明。
几人肚皮里打着官司,人有好意,也得选择个恰当机会表达,否则说漏了,事先不能够预作防范,按捺不住怨气,也容易把好事办成了坏事、无事搞得有事。
谢孝思没有恁多顾忌,听说杨守玉在,高兴得口无遮拦,扭着吕凤子说:“凤师,师姐有姐夫了,还是小姑独处?”
恰好问在吕凤子尴尬处。
吕凤子心意一转,回答他说:“你师姐呀,孝思,既然到了正则学校,有了空隙,跟你师姐好生摆摆龙门阵,劝得她回心转意,获得人生幸福。”
谢孝思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不住口地应了。
张敏毅听他师生对话,明白杨守玉必定还有顾忌,看来凤先生这个大媒,未必就当成了,自己不可当场问及。
谢孝思却问:“师姐到来凤场,去做什么?”
张敏毅本想问问,不便催问,他这一问出,削尖了耳朵去听:杨守玉到来凤场,做啥子去了?
吕凤子告诉他,杨守玉到来凤场,只是实地考察织布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