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凤场是成渝大道的水陆要冲,商旅行人往来熙熙攘攘,又称为来凤驿。
杨守玉和邹鱼儿二人,住进了来凤驿站,吃罢晚饭,一时间无所事事,出门散步。龙溪流到来凤场,即进入了中段,向下全程,可以通行大木船,为方便民众,在河面上架了一座桥。来凤桥为全木结构风雨廊桥。此时秋色正浓,河水流经木桥孔洞下,潺湲而且清沏,倒映着两岸的翠竹、巴茅、稻谷,宛若筛出满筛子黄澄澄的时光。杨守玉和邹鱼儿坐在岸边观看。夕阳迅速降落水里,天边变成玫瑰红色,随即弥散一片片墨黑,从中再挤出个圆月亮,朦朦胧胧的,像龙溪起了大雾。然而月亮,只还是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顶。
杨守玉被夕阳晚照所吸引,看得目不转睛的,再三喊不答应。身体渐渐随之融入了夜色。邹鱼儿判断,如此痴迷,她定然是一头就栽进风景里去了。
突然间响起妇女喳闹,周围田坎上,晃动无数人影儿,相互用璧山土话喊叫妹儿。杨守玉不明白如此大规模妇女出动在做什么。邹鱼儿见她好奇,带了过去观看,只见那些个妇女,人人跳下瓜田,乘着月色摘取南瓜。似乎不应该许多女人集中在一块南瓜田里摘瓜?杨守玉心头疑惑,追着问:“鱼儿,怎么夜间摘瓜,是怕遭太阳晒黑皮肤,还是怕露水打湿裤脚?”
邹鱼儿掂量一番,噗哧笑了,回答说:“老师,当地习俗,新媳妇祭过月,她们往往就喝醉了,趁着酒意遮羞的咯,一伙伙,成群结队的约起,下瓜田偷瓜。哪个摸到了溜溜圆的大瓜,哎哟,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半点不怕旁人逗笑,说那就是生儿子吉兆嘞。”
眼前情景确实十分奇妙:地里洒满了银色月光,叶密瓜稀,一群穿对襟子红衣衫、着葱绿布裤的青年女子,用土布帕子蒙了自己眼睛,着了魔似的,在瓜田中间摸爬滚打,迹近行窃。每挑到一个瓜,她们不论生熟,双手一箍,摸出是大瓜,就得意地狂笑。聪明女人在白天看好了大瓜,下田去找好位置,一摸就准。田里响起那些翻腾扑爬声音,则是笨女人发出的,偌大块瓜田,南瓜无数,她们再怎么东翻西找,费尽力气,只能摸到小瓜。大呼小叫喊“妹儿、妹儿”的打闹,摆明戏弄那些思子心切的俏媳妇,拉了一双双嫩手板儿,自己又甩不脱,或许不情愿甩开,肆无忌惮地弄出声音了。
杨守玉提出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她们乱摘,瓜老板允许,不喊老百姓捉贼?”
邹鱼儿耐心地解释:“平素里,哪个碰了吝啬的瓜田老板一枝半叶儿,要挨破口大骂,这阵子似乎不心痛了,几个秋瓜,会有多少钱的损失噻?你看,瓜棚棚那边,瓜老板斜靠在搁架上,看着这群小媳妇疯撒。”
杨守玉听她滔滔不绝地介绍,逐渐形成一幅画:一根藤,长满硕大的南瓜叶,在瓜叶下面,藏着三五个大小不一的瓜儿,任随人去摸。不晓得忌惮,顺口就问出:“这是个什么风俗?”
“摸秋。”邹鱼儿挺神秘地告诉她。
“摸秋?”杨守玉觉得大有情趣,倘若据此创作一幅正则绣像,题目就叫做《摸秋》,岂非神来之笔。
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二人又听到,远处“嘀哩啷咯依哩啷”,响起了唢呐声,乐声渐渐临近,走过来一班儿吹响器的。那些妇女排排抱着南瓜,自觉跟在响器后头,顺着田坎离开。杨守玉惊问:“这又是做啥?”邹鱼儿解说:“摸到的大小南瓜,由族中长辈出面组织,吹吹打打的,送到那些结婚多年、没得子女的人家,叫做进瓜。”杨守玉极惊喜地说:“我们跟着去进瓜。”邹鱼儿赞同说:“要得的格,进瓜是喜事,跟去的人会沾到喜气。”
二人尾随送瓜队伍,穿过两三丈方圆一块地坝,走到几间茅草棚棚跟前。领头的是一位长须男子。他上前拉着门环,用力互碰,弄得咣咣咣直响,屋里却没得回应。
长须男子就吼:“幺妹,你婆婆不在屋,你都不出来,跟哥哥开门的唢,快点把屋门板打开。”
屋里女人懒洋洋地埋怨:“哥呃,你妹夫才落屋,你就把我们吵起来了,等哈儿嘛。”
送瓜人听得莫名其妙地心子狂跳。
这话,明明是说,屋里两口子上了床,正在**亲热,被送瓜亲友打断了好事儿。
随后,屋里蟋蟋嗦嗦的,响起一阵起床穿衣声,似乎不小心绊到啥家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有个男子声音吵嚷:“妹儿莫理睬他们,格老子还没有过瘾,你就闪劲了。”女子反劝:“今天中秋节,哥哥他们来了,肯定是送瓜的噻,不接瓜,你娃再使好大劲儿,不过是个蔫瓜娃子。”然后传出咭咭的哂笑。紧接着,又一声咣当巨响,木质大门拉开条缝儿,然后扩宽,露出一个人脑壳,被月光映照着,现出白生生的瓜子脸儿。
长须男子兴奋地说:“mèi mèi,你看你看,左邻右舍热情,帮你摘了好大个瓜,还不赶紧开开门,抱回你屋头供起!”
抱瓜那妇女赶紧朝大门跟前凑。
屋里女子立即阻止说:“慢哈哈儿,二嫂,我晓得你热心,等我穿好了衣服,再来跟你打开门闩。”说完后,咣地把门关上,人就闪得不见了。
门外哗地响起欢笑声,亲友们顿时明白了,屋里女子还光裸着身体嘞,着急接瓜,跑出来拉开门缝儿,问得确实之后,见来的确是一伙送瓜人,才回屋去穿衣服。
杨守玉和邹鱼儿以为她会立即开门。
可等了好久,大门关得严丝合缝,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奇怪屋外一群人也一点不着急。再等了一阵,那门才缓缓地打开,从屋里走出一男一女。
那女子伸手接过南瓜,娇声说句“谢谢”,立即扭转身体,径直回屋去了。
那男子称呼着“哥哥、嫂子”,从裤篼里掏出一包纸烟,几下就撕开封口,朝队伍里挨一挨二送,而且不分男女,有人接烟,他就给对方点上。
长须男子问:“回来了?”
那男子回答:“回来了。”
送瓜女子斜眼瞟他,调侃说:“就恁着急,月亮光光的,两口子就上床打仗了唢!”
那男子回应:“不比得嫂子的噻,天天都有人在好生服侍,兄弟是性急了点。”
惹得整队人砉地笑开,长须男子不在意,送瓜女子急了,上前揪住妹夫耳朵,用力一扯,厉声质问他:“你娃老实不老实?你娃还敢不老实!老娘喊幺妹了哦!”扯得他脑壳往前拱,差点顶到胸前,像要啃自己**。那男子连声迭声的,哀求:“二嫂饶命!二嫂饶命噻!”欢笑声又哈哈哈哈的大响。
杨守玉看得出神,暗自构思,截取那些画面,创作成一组正则绣作品。
邹鱼儿晓得,下面的玩笑,会毫无拘束了,嫂子们甚至会上前,扒光那男子衣裤,按在地上,肆无忌惮地任意揪扯。这怎么能够让小姑独守的杨教授亲眼目睹呢。赶忙拉了杨守玉一把,悄悄地退出去,回到驿站里休息。
月光如银色水波在众人周围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