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是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时间在时间所有庸庸碌碌人的身边近乎公平地流走,其中多数时候,我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因为没人实际上想听我说些什么,听了也不会去想,想了也不会去做,因为世界并不是一个以变革为荣的世界,人们在乎的不是变与不变,而是变化的结果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我什么也带不来,所以我戴上miàn jù,闭嘴,而后前行。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了传说。
传说有过很多,比如说,龙。
这样的一天也有很多,比如说,今天。
……
这一天之前,发生了一些平淡无奇的事。
我走出了茂盛的草地,穿越了湖泊,走过贫瘠的荒土,走在蓝天白云下黄土飞沙中,期间满足于用往事去填充我自己。
这是个令人兴致盎然的娱乐手段,这种时候人就能忘记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为了什么把自己押上了赌桌。虽然我不在赌桌上,我讨厌赌博,像那样把自己的前途和晚上喝酒的种类交给命运去决定,只会让我觉得厌烦和恶心。
但我喜欢回忆,那让我觉得我还拥有着一些东西。
就好像吟游诗人拉菲戈蓝寻曾在一株枯树下弹唱:
“古老的琴键穷极终章的哀伤
弦泣着是歌者失落的过往
她跨越这千里的边疆
吐纳着时代的悲惶
一如世间不屑永恒的旧王”
……
我唱道:
“而龙张开破旧的翅膀,无人知它曾经受伤
不能飞翔的族裔,傲视着涌动的群狼
它们将要死亡,它们不复辉煌”
“人类,”龙说,“有闲功夫唱你的破歌,不妨帮我个小忙。”
“龙啊,”我答,“我无力干涉自然的苍茫,若是命运选择扼住你的咽喉,我亦不过许你个大谎,但愿你知道什么叫天堂。”
“你入戏了,但生活并不是歌剧。”龙说着,用爪子把一匹灰色毛皮的狼拍进泥土里。
“如果生活变得不似歌剧,不妨将它唤作一团垃圾,谁让人们自顾诉说着美好的任性,又用现实玩弄嘲讽的游戏。”我袖手旁观着赞叹。
就这样,我盘坐在一块表面严重风化的石头上,调试着我的手甲,一只翅膀受伤的蓝龙困斗在不远处的荒野中,这个季节,饥饿让群狼敢于向这样的对手挑战,它们将龙围在中心,且战且退,但龙每一次的扑击,都能让至少一只狼失去战斗力。
而这个时候,就会有处于另一方向的狼扑上来撕咬它的鳞片,龙的后背,尾部和膜翼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滚烫的龙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冒着袅袅的蒸汽。
我在等,等这场蹩脚的战斗结束,是龙杀了狼也好,狼吃了龙也罢,都与我无关,而厮杀结束后,我可以云淡风轻地继续前进。
龙在大陆上也曾是个古老的传说,有言它们是法术的创建者,有言它们有看穿过去未来的智慧,有言它们曾创建过足以触及世界核心的文明。
不过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法则并不会因为谁曾是个传说就有所改变,传说不过是他人的看法,你的生死成败与他人无关,如果沉溺在自己的传说里,结果就只会是淹死罢了。
所以我不信他言,只有自己所见所感的,才有资格被我自身认定为“真实”。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唱我的歌。
“爱是谎言,心是枷锁
懂得是自欺欺人的撺掇
笑是欺瞒,美是yòu huò
天真的永远不知所措
写作规格,读作**的剧本
唱作温暖,听作愤怒的哀歌
自卑的造作者,自恋的欺瞒者
欢笑的掠夺者,虚伪的歌颂者
世事取舍,无失无得,事已至此,非死不可
……”
狼群不曾理会我的歌声,它们的搏杀仍在继续,只有头狼站在不远处的一堆乱石中和我对望,隔着遥遥数公里,我不动,它也不动,于是那歌声就变得像是一曲葬歌,狼与龙都在这场盛大的葬礼中逐渐死去。
一小时又三十分钟后,龙死了。
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尽了血液,留下一地的尸体,那巨大的身躯终于以一个神话应有的姿态倒下。
在倒下的一刻,龙的眼神平静,像是早已接受般合上了眼睑。
头狼不再看我,它加入了正忙于饱餐一顿的同伴们,狼群撕咬着那巨大的尸骨,三十分钟之后,它们离去。接下来是鬣狗,它们一直吃到太阳落山。再然后是秃鹫,它们几乎站满了乱石堆上的每一寸土地,这对死亡极其敏感的生物这次来得很迟,因为它们不敢在一只活着的龙的头顶盘旋。再几天之后,这里将只剩下一具枯骨,向后世书写某段不为人知的史诗——一只龙因寂寞而死。
而我终于站起身来,很早的时候我就停止了歌唱,我唱歌并不好听,曾经听到过我唱歌的人后来都死了。
我走过那巨大的尸身,拍了拍它破碎的头颅,龙巨大的眼洞像两道深渊,静静地看着我。
临走之前,我对它说:“你看,世间最安全的,终究是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