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滋味?
眼睛闭上的一刻,就坠入到黑暗的深渊,像在一条静默无声的长河上漂流,永远没有尽头,只待有那么一双手将你采撷,解脱。
在这片永恒的沉寂中,他不知过了多久,记忆的碎片开始松动,剥落,甚至消逝。
忘了离去耳畔所听的风儿。
忘了那青春洋溢的孙辈。
忘了在山阶上守护着的男女稚童。
忘了喜烛下丹妆红裙,娇**滴的她。
忘了大石头提着翠玉剑离去的黯然背影。
忘了
他快成了它。
却忘不下去了。
滴答!
止水起澜,万古长寂的幽邃里传来了轻响。
猩红的碎芒蓦然从这纯粹的黑色中钻了出来,一点一丝,如囚入壳中的雏鸟,将它撑裂,击碎,破体而出。
赤芒涨动,不似那只为点亮的烛火,更像那乱心的萤惑星,它不断地接近,再接近,搅动了那已经归于混沌的空气,呼啸地从远方冲锋而来,暴虐又专注。
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
他没有任何理由,只有感觉。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去格挡,尽管他已经忘了自己已经失去了手的形体。
轰!
坠星陨地,滚烫的火焰,融化的岩石向整个空间溅射出去,如同火星沾染了干草一般将每一处漆黑的点,面,空间全部焚烧!
他感受到四溢的光线似乎正在从各个角落渗透进来,渐渐地,那无尽的黑色世界就在火光中分崩离析,没有一丝残留和痕迹。
封锁依旧的樊笼中终于迎来了新生,炽热又明亮。
他开始感受自己的头颅,双手,双脚,躯干。披散的长发垂在他的胸口,就这么不着片缕地再次苏醒。
回神之时,那碎裂的陨石,流动的火焰连同那猩红的光芒亦是没了踪影,似乎与那冰冷的黑色空间同归于尽,眼前只剩下了那单调的白色。
还有一些粘稠的触感。
他将高举的双手放了下来,却见十指和掌心处遍布着腥臭和晦暗的血。
滴答!
血珠从掌上滑落,点在白色的空间里,荡漾的波纹骤然在中心处形成的一处漩涡,将所有这纯洁白色一片片地撕扯,扭曲了整个空间。
他还来不及逃窜,手上附着的鲜血就释放出莫名的吸引力,将他拉入了那涡流之中,一寸寸的血肉和毛发在其中破碎,融化,直至消散。
没有痛苦甚至感觉,只是重归虚无。
可他依旧保留了看客的身份,沉进了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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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街口,一个硕大而木制平台上插满了漆黑的禁旗,无数林立的紫铠卫士将其团团围住,将它和那片黑压压的围观人群隔离开来。
忽来一阵急促不整的马蹄声,身着朝服的青冠官员领着十个精铁打造的囚车一路狂奔至此,挥手示意看管的狱卒将那十人领向那空荡的刑台。
坐于马背上的他腾起一跃,如虎跃涧峡般地落在邢台对面的高堂上。微微整理了朝服,他将手中紧捏的黄绢摊开,面对着台下无数的兵士和百姓,宣读道:“奉天子昭令,诛逆臣姚凤章麾下亲卫铁羽之余孽,斩其首级,悬于城门三日!”
他从案桌上抽了一发斩字令箭,弃掷于地,号令道:“行刑!”
身着红衣的十名刽子手同时含了一口白酒,将其喷吐在手中那柄雪亮的大刀之上,正欲下手行刑,却被十名头发纷乱的男女挣扎地呐喊声打断了:“凤公蒙屈,昏君服佞。尾羽虽折,锐翼喋血!”
寒芒急闪。
咔擦!
十个整齐的脖颈正对着热闹的人群,渐渐地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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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都偏殿,金制的两座栩栩如生的双龙探爪雕塑下,铺设着一面宽敞的木制地板,身材高大的文臣头配紫色三寸冠,身着朝服地跪坐于垫上,他手持着玉制的笏板,一动不动地待在原位上,静待着身处正中的天子发号朝会施行。
身着玄色朝服,头戴冠冕的皇帝从殿前一侧的偏门走出,坐到了正中的座椅上。
郑砺起身将双手掌心向内,按在胸前,再推出三寸,双手俯下,跪道:“拜见陛下!”
“郑爱卿无须多礼,此番行见诸地藩王,你觉得此前那计策可依旧可行?”年轻的皇帝双手一提,温和的笑容让人如蒙煦日。
郑砺退回了座位,毕恭毕敬地道:“陛下,我见这些宗室依然在各道成了气候,政事军士皆在其手,而修真门派向来不问俗世争端,中枢此番威矣,应速速趁其尚未成势,将削藩进行,若是其相约结盟,可用间计,逐个击破。”
“好,那就依你所言,朕稍后拟旨。”皇帝点头认可,示意他退下。
郑砺喜上眉梢,恭敬地道:“臣告退。”
青年文官转身退出了偏殿,高大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偌大的偏殿只剩下皇帝和随身的太监,这个立于权力巅峰的男人沉吟了片刻,自顾自地迟疑道:“能行吗?”
没人回答。
他有些彷徨,却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拟旨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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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都正安坊的一处平凡的宅邸,数十名紫铠甲士破门而入。
“你们意欲何为?”
郑砺将手中的书匆匆放下,望向那领头的校尉,神色有些慌乱。
校尉面如寒铁,指着年轻人,宣判道:“郑砺妖言祸上,陛下已经下旨,将你斩首示众,以平起兵诸藩之怒!给我拨了他的三寸冠,押往西市!”
“是!”
郑砺大声怒斥道:“这不可能,一定凌烟阁那群人假传圣旨,我要见陛下!”
紫色三寸冠灵光闪动,无数金色絮状从地表凭空冒出,就要直接轰向一众的紫铠甲士。
那校尉不为所动,一把长剑的影象虚晃而现,随他掌心所向之处飞掠而出,一击之下就将郑砺头上佩戴的三寸冠吸附过来,如有神识的飞回校尉手中,两个甲士见机一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
失冠的郑砺成了凡夫俗子,可依然拼着全身的力气,昂起头颅,望着他手中那柄精细泛着光华的剑,声音不住地有些发颤:“天权剑”
校尉将夺来的三寸冠捏在手中,冷漠地道:“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那日,璧剑主的学生,另一个璧剑主,将自己的头颅连同三寸冠一同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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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都是你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