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息百次后,初次修行的姚易免不得身体疲累,按着规矩小憩了一个时辰后,便早早向膳堂出发。
刚出了殿门,就见到那高大的汉子斜靠在东溪的木桥上,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在打瞌睡。
姚易顿生好奇之心,故意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
可还未来得及近身,大汉像是背后长了只眼睛,侧倚在桥栏上的脑袋微微摆正,宽厚的肩头却没有转过身来:“来了?”
少年脚步稍作停顿,又复踏至而来道:“来了。”
刘厨子双手横于胸前,眼睑闭合,像是劳累一宿困意难挡的门卫,在寻间隙补觉。
他不说话,少年也不出声,视线更不敢在他身上多作停留,环顾之下,对岸垂着一株桃树,片片殷红,却没有一花瓣撒在地上,而是尽数垂落入脚下的溪水,像是春色的泪珠。
泉水清清,浅草萋萋,溪道潺潺。
径流上下的瀑布,夺人的飞流之势如边关骁勇的骑兵,小溪淌着宁静,是清雅的女子。
细碎的秀发,散乱的流苏,绽放的黛色莲花和淡雅的香气。
花瓣不合时宜地点在水面上,波纹荡了,少年的心荡了,化出的相散了。
“这是个好地方。”刘厨子的声音很突兀,也得悠远。
姚易如梦初醒,转向望向一侧刘师傅。
中年人的脸上浮出了一抹微笑。
少看溪,老赏桃。
“走吧。”
溪水轻语,桃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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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之后,前来给诸新徒讲课的并非早间那位蒋济申师兄,而是换做一名镜池辈分很高的齐长老修士,据说已有近三百岁的高龄,并不教导术法,而是负责讲解道典。在少年的观察中,他除了茂密的胡须上尽是雪白,眼窝深陷外,肌无褶皱,口齿清晰,若是将那胡须尽数剔去,说不得就只是个中年相貌。
长老开场就自嘲一番自己的相貌,说是一次在山下,有一群凡人小民偶然见他这般鹤发童颜的模样,竟是顶礼膜拜,奉若神明,甚至有画工当场取了副笔墨,要绘制一副画像。这可吓得两百过半的长老立马施了个道术,逃之夭夭。
众人听此趣闻,不禁哈哈大笑,连长老也混于其中,全然已经忘了故事的主角是自己。待众人笑过,长老这才讳莫如深地说一句“凡人如此,只因我们不卷尘世,这才以之为贵,若是满城皆是修士,这世间就乱喽。”
这一番亲近之举下来,少男少女们原先心中的疏离感自是烟消云散,敬畏之情也是化成亲中带敬的味道。齐长老开始讲解起了道典,从万道之宗源《道德经》开始讲起,说起了从彼时的世道格局,道祖经历的磨难和撰写经书的历程三个层面。
新徒们的多数人都是自小就被教导,熟读背诵这些深晦的文字,打心底里就对其中暗含的真义一知半解,甚至浑浑噩噩,只知其字句,而不知其道义。齐长老说话风趣,又慈眉善目,讲解之中细腻精准,让这群孩子们一下去有了茅塞顿开的畅快之意,兴趣大来。
姚易虽早就熟识道典,可也并非没有收获。在数个王朝前,就有一中兴之主行独尊儒道的时策,那道典中位数不多的政论和君论在基数占广的儒家门下的官员口中尽被打成偏颇之语。凡尘俗世所纳的典籍在历代王朝的控制下,已经在暗中删减了无数次,为政论更是只留下民论,而君论早已无迹可寻。
可完整的孤本依旧在玄岳山上好好保存着,王朝的手够不着,也不想伸过来。毕竟各大宗门向来只是派遣一两位弟子入朝出仕,保持自己在朝中应当占据的席位,向来不卷入王朝内部的深层斗争。
从齐长老口中听到了数处少年未曾见过的道典孤句,他恨不得此刻就提笔记录,心中的狂热可不比那数年遇见长老的画工差一分半毫。
不知道是因为长老刻意规避时政之学说,还是拣重点而论道,话题渐渐地转向了道门的各项术法和神通,顺便按道史的记载,说起这八卦之法和符术乃是自上古时代就传下来的,后在王族和巫者中相传,战乱中失传于世,道祖身为守藏史时,正巧一日在国籍馆之中整理书目时被他发觉,之后就在道门弟子代代相传,并在其基础上领悟神通,最终成了道宗独有的标志。
姚易的习惯使然之下,抱有几分疑虑,毕竟他从未听过这等说法,年代久远而人皆罕知,少不了道宗的祖师们杜撰给宗门贴金的可能。可若是为了立名,不如直接说是道祖所创,反而更显自然。
少年一时也想不清个究竟,索性暂且搁置。
可就在这时,东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将在场的所有眼睛都吸引了过去。
远方悬浮着一座模糊的塔楼,静若处子,让新徒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很快有道粗狂的黑气焰从塔楼底部一扫而过,像是沾满墨汁的巨笔在划动,却划破了身为纸张的白云。或是是天和云底色皆白的缘故,众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同时迸发而出白气焰,两道气焰各自绕过一个优美的圆弧,在塔楼顶部相互冲撞,力道之大,像是生死仇敌,缠绵不舍,又似重逢的爱侣。
二者在空中相冲相融,最终还是杂糅在一起,随后形体止不住地在压缩和膨胀中变小,直到快要在众rén miàn前失去形体时,惊变又起。
塔楼之上的天空骤然沾了灰色,降下无数道纤细的雷霆,一下去击穿了黑白两焰的融合物,连周身处白云也顿时在这突雷中消亡不少。
融合物被洞穿的口子上沾染着细碎的电弧,整个个体都开始不停地抖动,就像一个要涨破的牛皮囊。
只是两息的时间,整个融合物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膨胀的能量,在塔楼上炸裂开来,化成了无数道绮丽的光华,天女散花地向四周撒去。
见证过争斗,怒累,相融和毁灭之时的美丽后,留给少男少女们的只有疑惑。
没人知道dá àn。
很快,见多识广的齐长老点破了真相:“纵云桥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