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紧盯着脚下饱受磨砺的青瓷砖,上面的釉质早已脱落,粗糙的砖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平静地道:“大道无形,命数无息,自那经上写过的,代代掌门皆兢兢业业,甚至封井勒才,在这数度经略,玄岳轮转了千百年,就早日践行三子之约。可按着依师叔之意,可是广行所做的还欠缺了什么?”
素辛子惋惜道:“广行,并非你做的不够,而是宗内之故。虽说你我辈分悬殊,可在道行上早已远胜与我。可即便如此,你仅十载游习太融境,无论如何也是摸不到应天的门槛。你独自前往禁山频繁,没有应天之境,依旧无法掌控它堆积千年的力量,而且禁山依旧在排斥着整个整体,这才有云中楼今日的断衔。你将那黑白棋盅封入符塔,也只能暂且封闭云中楼的藏灵,非长久之计。”
女子突然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怨气:“只怪那前代掌门把天赋用到了别处,而不是悟道治宗,竟然在太融境前,硬生生地把‘替死鬼’那一脉用到断绝,结果白白耗了那么些年,还是仅仅三十多年就驾鹤西去。否则你也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广行子插话道:“师父当年尽力了,师叔您”
素辛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继续道:“本来以你的实力,自然可以去外界强行抓一只中山神来镇守,可现今的它们一只只都惜命地紧,可不比上古时期爱出来晃悠。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有机缘能遇上,甚至抓到中山神,玄岳亦无人可以像先代祖师那般,调养禁山的风水,保其山脉,届时也只会留下一只病山神。”
她猛然站了起来,却将目光扫向了殿外,掷地有声道:“既然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你还觉得够吗?”
广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选择了素辛子视线相反的方向,向着大殿正心九阶玉台走去。
素辛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抹雪白的背影,良久无语。
嗒!
男人迈上玉阶,如同巨象提足,沉重且压抑。
他迈上了三阶。
广行子背身发问道:“病山神能护住禁山几年?”
素辛子略微迟疑,还是如实答道:“三年,或许更少。”
他又踏上了三阶。
“那云中楼呢?”
“我应该还能活个几十年。”
他踩上了最后的三阶。
这一次他不是问,素辛子也没有答。
“三子之约,时不我待。”
宽大的衣袍从阶角上漫过,贴着平台上光滑的瓷砖,如孤舟荡水。
---------
参天一词,若是寻常人听去,顾名思义也会觉得这是一株高树的雅称。不过俗世间的文字向来都是夸张的成分居多,在他们眼中,若是有个十数尺的树高,就敢冠之“参天”一词。
玄岳的参天也高,却从未令修士们觉得这个词会显得夸张。
参天是玄岳的木行的母脉,远望而去,就会见到这座绿意盎然的大山,可直到你靠近它的身躯,你才会发现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石块,甚至泥土,只有那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绿叶。
而这茂密的无尽绿意,方才使得它在形体上像是一座山,可旺盛的生命力,也让它可以被当做山,只要一脚踩实下去,潜藏在叶堆里交错堆积的枝条依旧能完全地承受住身体的力量,俨然担负起了泥土和岩石本应该承受的任务。
可参天是属于一株树的名字,一株数以千万计分支的上古之树。
关于它出生的信息,即便是熟读宗门历史的前辈们都无法给出一个准备的dá àn。而它的叶片也极其特殊,曾经有一位玄岳的修士就为论证参天的种类而走遍天下,追寻真相,可直到他飞跃过大江南北,依旧无法找出第二株同类。
所以它叫参天,不叫参天树。
它古老,却不衰老。浑厚的木脉滋养着附近相比尚且幼稚的幼林,方才有了问枢林这天成盛产的丹药原材圣地。
这一切,仅仅只是姚易从秦征寥寥数语中总结而来,算不得参天的全般信息,可对于内心苦闷的少年,也勉强能算是苦中作乐。
毕竟,他被“挟持”了。
原本他正要赶去膳堂吃饭,却半道上让秦征一把拉走,嘴上开始说起参天的事情,可直到宫门口,他却是将自己丢在白鹤上,毫无征兆地起飞了。
“师弟,你看我都和你说破了嘴皮子了,够有诚意吧,为兄只是让你陪我去一下,你就躲在暗中偷偷观察下,方便下次再给我支支招啊。”
秦征将姚易丢到了自己豢养多年的白鹤上,自己则是驱动御空术随之飞行。
对于刚刚修行的少年,白鹤之背部本就狭窄,再加鹤背微凸,即使屁股下枕着柔软的鹤绒,他心里生不出半点安全感,生怕白鹤一个劲头钻出去,自己就滑落下去。
姚易越想越怕,惨白的脸色上渗出无数冷汗,转头看着秦征,颤声道:“师兄我们就不能用传送符吗?”
秦征没良心地笑了笑,道:“用光了。”
姚易建议道:“那你拉着我飞也行。”
秦征眉头一挑,拒绝道:“不行,要是被别人看到,会说我有龙阳之好。”
面对这个活宝师兄,姚易只能无奈地将头转回来,只能紧盯着细长的白鹤颈,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少年心里嘀咕佛号,却是暗自腹诽道,若是玄岳的祖师有灵,怕不是要天降一道神雷,将自己这个不虔之徒轰成碎渣。
不过好在祖师暂且没有显灵,路上也没有意外,二人成功降落在参天树冠接近顶层的一条裸露在外的分叉枝条口上,它宽约两尺的枝面上有数道人工精心修缮了数道护栏,又有不少参天弟子在上面来来往往,这才让方才下地的少年恢复了几分安全感。
站在原地向四周望去,各个分叉枝条的终点处都建着一座简单的木屋,光一眼扫过去就有个二十来座。
可没待姚易细看,耳边忽然来一阵带着捉弄意味的声音:
“哟,又来勾搭我家小师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