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承华殿内,满目皆是金灿灿的富贵之气,但此刻却显得与殿中的气氛格格不入。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正缓缓站起身来,呆滞地伫立在金座前,两只手狠狠地压在桌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桌上的瓷瓶经此一震,也毫不意外地倒了下去,摔成了细小的碎片。他此刻怒目圆睁,紧咬双唇,脸色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似是要憋起青筋一般,有几缕花白的发丝垂在脸颊侧,却更加彰显了他的衰老。一旁几经风雨的子实公公弯着腰,站在龙椅之侧,更是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见圣上如此反应,跪在底下的那名侍卫也不住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子实公公正想硬着头皮上前劝解,突然又听见皇上的声音,“你再说一遍楚将军失踪是何时之事?”皇上直起了身子,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面前跪立之人,不曾离去片刻。那侍卫磕了个头,带着哭腔回答:“是。回陛下的话,从前日起,阮将军奉圣命安插在楚府周围的探子就未曾见过楚将军的人。本以为楚将军是军务繁忙,未曾得空。不料今日才从楚家得知,楚将军已失踪两日了。期间楚家已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个遍,却仍旧没有寻到任何踪迹。”
他正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等着新一轮的暴风雨席卷而来,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只见皇上抓着龙椅旁的把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皇上的眼中却不复方才的惊诧与怒气,可如今的眼神之深邃,却更加令人琢磨不透。侍卫不敢多语,因而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方才一般低下了头。
“子实,”低沉的声音终于徐徐传来。子实公公神色安然地站了出来。“奴才在。”“晚膳过后,你代朕去趟阮府。传朕口谕,其一,楚府周边的探子不必撤掉,必要时,可加紧看护,只是切不可阻扰楚府众人通行。其二,叫他选从亲军里头选一小队禁兵出来,以配合楚府府兵一道寻人。记着,此事不可大肆宣扬,也不可打草惊蛇。朕会找时间将出城军令交予阮禾,若遇城门守卫阻拦,便以执行军务为由。凡是抗旨不尊者,斩。”
子实公公自小跟随梁芜左右,对于圣上这一番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一向知晓圣上对于楚家存的什么心思。只是今日这看似意外的一通事,倒是总算让他松了口气。“是。”子实公公恭顺地说。皇上随即转头看了底下几乎快要蜷缩起来的侍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去吧。以后若再有什么事,叫阮禾亲自来见朕!”
“是,小的小的遵旨。”那侍卫接到旨意,便失魂落魄地跑出了承明殿。皇上在身后厌恶地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子实见状,走上前来轻声道:“陛下可是还在为方才之事烦心?”皇上皱着眉头,但却摇了摇头:“不只是此事。你瞧瞧方才那报信的士兵,好歹也是将军手下的亲兵,在军中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进宫面个圣就让他吓成这样,难道我南夏将来就指着这些人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吗?”子实听闻这话,倒是一笑:“若是为了此事,陛下大可宽心。阮将军是陛下亲挑出来的将官,虽说上位不久,可也有雄才大略。军队刚刚整合完毕,这些也都是依他所意所挑选出来的新兵,奴才瞧他眼生,定是头一回面圣,紧张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南夏的承坚军赫赫威名,又怎是旁人所能及之呢?”
皇上回头看了子实一眼,竟难得地笑出了声,随即便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了指他。“你啊,总说自己是老糊涂了,朕瞧你一点都不糊涂,许多事儿啊,明白着呢。”
子实也笑着,附和着皇上。见皇上渐渐趋于平静,他又抬起手来请示:“那么陛下,这皇家围猎?”皇上的手搁置在桌上,听到他如此问,不假思索地便转过头来说:“皇家围猎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钦山那边也都打点好了,不可推迟。就还照原先的计划,明日一早启程吧。”
“是。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容奴才再下去瞧瞧,以确保一切都准备就绪。”“嗯,去吧。”子实公公便依照行了个礼。刚准备离去,却又被皇上叫住。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子实公公及时停住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转过身来。
“楚世涣失踪,楚家的一儿一女可有什么反应吗?”
子实公公愣了愣,随即便回答道:“回陛下,奴才不知,还请宽限奴才一些时间,奴才这就让下边的人去查。”皇上随即摆了摆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宣我的旨意,念及楚世涣失踪突然,楚府上下必定手忙脚乱,特准楚府长子楚萧明日不必一同参加围猎。”
子实公公的脸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皇上这道旨意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地间接讲了出来罢了。他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去,“奴才遵旨。”
阮府。
阮禾接到口谕,内心却并未有太多起伏。他今年三十四岁,前几日才被皇上提拔为亲军统领。其实皇上本来之意,便是让他接手楚世涣的位置,只是不想意外来得实在快了些。话虽如此,如今他上位,却终究是名正言顺了。他从军已有十几年,虽不说能像承坚军那般在沙场上叱咤风云,却也是一军之帅,到底还是有些军将风骨。他心中并不糊涂--自己能够有今日之位,不过是圣上制衡楚世涣的一步棋。只是在其位便该谋其职,对于那些偷奸耍滑的人,他是绝不能姑息的。他与苏源望师出同门,自幼时便十分景仰苏帅及承坚军的名号,只是碍于家族原因,最终并未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阮禾身边的副将匆匆赶来。他叫言桢,也是前些日子军中新调到阮禾身边的。阮禾虽与他几年前就已相识,但从未一同共事。长相浓眉大眼,颇具男子气血。从军不过四年,却是个少见的硬骨头。阮禾与他颇为志趣相投,因而对他也是极为看重。
“阮帅。”
阮禾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按圣上口谕,去挑一队人马过来吧。事先说明好去向,别让其余军中的兄弟胡乱猜想。”“是。只是阮帅”言桢神情踌躇,欲言又止。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阮禾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边从容地接过他的话茬。“镇国大将军失踪不是小事,如今没了他,后军及亲军内部也是一片大乱。我如今奉旨接手亲军,还是应当尽快调整好才是。如今不比当年,朝廷中可用的军士也不多,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当不可推辞。你且去办吧。”
“是。多谢阮帅指点。”言桢顿时像放宽了心一般,冲着阮禾笑了笑,随即便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