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天空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空旷而宁静的走廊上,安静得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林末的手扶着手术室的门,伸出的脚艰难地未曾迈出一步。
这几年,她拼了命得想要进入手术室,可是只要进入这个密不透风的手术室,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那些恐惧便肆意地塞进她的脑海里。
她手心有些出汗了,由于紧张,她的牙紧紧咬住嘴唇,终于艰难地迈出了一步,两步……
“如果你害怕,就握着我的手,我会陪着你。”
如清风拂过的浅浅低吟,响在她的耳畔。大脑一阵抽搐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剥离开来,却又覆上了厚重的纱,让她怎么也看不清那双拉着她手,耐心地劝慰她的人的模样。
她只能听到他模糊不清,却又异常安心的低喃,她一步步往里头走去,额头都冒了汗,还是不行。她做不到了!
“林末,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谁的声音?此刻的她大脑混沌一片,如无依无靠,飘零的树叶缓缓落下。
林末靠在墙边,蹲了下去,头埋在双膝,心里那股莫名的悲恸再一次涌现出来,她觉得她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她总是在做梦,总是感觉有人对她说话,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林末?”
林末抬起头来,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裴写意,裴写意打量着她,见她湿红的眼眶,不禁狐疑问:“你……你怎么了?”
要是读书的时候,大概林末还能和裴写意开个玩笑,说笑一番,可是,如今,她们可是堪比连普通同学都不如的同事。
林末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角,起身,故作安然无恙。她淡淡地看了眼对她递出友好之手的裴写意,轻描淡写地道:“没事。”
言简意赅的话道出,林末无视裴写意的好心,起身离开了手术室门口。
林末从hòu mén走到了石子小径上。夜色撩人,只有零零散散,微弱得可怜的路灯陪着她。
寂静的夜晚,偏僻的小道,适合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天气。林末真的有在考虑,要是她不能进手术室,能转行干什么了。
十月的夜晚,不冷不热,可是晚风拂过,还带着一丝清凉。她把手放进白大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听得一旁草丛里的稀疏声,她顿了顿脚步,警惕道:“谁?”
半天,从草丛里走出一个蓝白条纹相间的男人,那个男人,昨天她见过的,精神科的病人,据说有间歇性的暴躁症。
对上男人直勾勾的打量,林末不由得背后一凉,往后退了一步,男人却是敏捷地抓住林末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林末慌张地要大叫一声,楚亦辰慌张着解释:“林末,末末,不要喊,是我,我是楚亦辰啊。”
林末狐疑地挣脱他,楚亦辰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林末往后又退了一步,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又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认识我?”
“我们一起喝过酒,一起进过警局,你不记得了?三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揍了一顿。”
楚亦辰还在期待地望着她,林末却是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听到最后,林末觉得他是在信口雌黄,她还是深信,他们不可能认识。她怎么相信一个精神病说的话?
楚亦辰此刻已经有些焦灼了,林末看到一旁地上的篮子,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
楚亦辰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拉着她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好吗?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一个精神病不够,再来一个?算了吧,她可不想去。
林末想了想,把他的手推开,敷衍说道:“我不去了,我还有事。”
林末话完,眼看着微弱的灯光下,他黯淡下去的眼眸,正要答应他来着,就听得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两个护士跑过来拉住楚亦辰,朝林末再一次道歉。
林末看着楚亦辰那可怜兮兮的眼眸,心不禁软了软,眼看着楚亦辰被带走时,那双灵动而可怜的眼还直盯着她,带着期许。
林末回去后,一夜无眠,她的确不认识那个比她大了不止二十岁的男人,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好奇地想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林末忍不住去精神科疗养院找楚亦辰。他正坐在一长椅上,仰头望着天空发呆。林末走了过去,挡住他飘远的视线。
楚亦辰看到她时,原本的怒火被欣喜代替,他起身喊了声:“末末。”
面对楚亦辰炽热的期许,林末咳了咳,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昨天不是要带我去见你的一个朋友?”
楚亦辰黑白分明的眼眸越发清澈了,他道:“末末……你是说……”
“去不去?”
“去。”
他弯了弯眼角,笑得如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林末从他那双灵动幽黑的眼眸里看到了从心底迸发出来的纯真。她突然觉得要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林末和看护楚亦辰的护士请了假,然后带着楚亦辰去了楚亦辰要去的地方。楚亦辰不知道去病房里拿了什么出来,一路上蹦踏个不停,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在明景医院研究室后头的墓地,甚至连个墓碑都没有。周边的杂草已经被除去了,可以看出有人经常来整理。
中午的阳光异常热烈,斜斜洒在这偏僻荒芜之地,这块原本是明景医院的旧研究室,一场爆炸让这里化为虚无。
林末不知道怎么了,来到这里,她的心变得有些沉重,那股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而至。
楚亦辰欢喜地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两瓶啤酒来,稳稳立在那凸起的墓地前头的平地上。
楚亦辰没有听到身后的半点反应,不禁回过头,仰着头望着林末,唤了一声:“末末。”
林末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每一步,她都觉得心里抽抽地疼痛,那股无法言喻的伤痛,从心底涌上,掀起一层层波浪来,连带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几乎要吞没她的意识。
“我带末末来看你了。”
楚亦辰欣喜地说完,林末忍着疲乏疼痛,也蹲了下来,不禁偏头问道:“这是谁?”
林末无法理解自己内心生生的疼痛,以及眼眶忍不住落下的泪痕。好像从她车祸后,她便一直悲天悯人,时不时控制不了情绪,就好似不是她自己的情绪一般,莫名其妙地难过。她记得从有记忆起的每一天,可是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值得痛哭流涕的。
楚亦辰显然是答非所问,两个人压根不在同一频道上,他还在低头念叨:“我就知道,你见到她会很高兴的,对不对?”
“这是谁?”
林末忍不住再一次问着,莫名牵扯着她其妙的情愫,她很想知道这片土地里长眠的到底是谁,既然可怜得连一个墓都没有。
“末末?”
突如其来的叫唤,林末回过头,便看到了陆萧。
“陆萧?”
林末狐疑他的到来,陆萧已经大步走过来,诧异问她:“你怎么在这?”
“你又怎么在这?”
林末不答,而是迷惑地顺势问他。
“这是我一个伯伯的墓地。”
陆萧一头雾水,望着林末说道,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他弯了弯身子,把花放在平地上,看到一旁低头的楚亦辰,不禁狐疑:“你是谁?”
楚亦辰低着头,单薄的身子在颤颤抖抖,林末和陆萧说:“也是他的故人。”
陆萧冥思苦想,一头雾水,林末顺着陆萧的目光也看到了楚亦辰的不对劲,不禁弯下身子,好心拍了拍他的肩头。哪知楚亦辰像是被刺激到了,一个激灵地起身,神色已经不是刚刚的清澈,而是恍惚迷离。
慢慢而来的还有陆萧的爸爸,只是他才过来时,楚亦辰便一个疾步地跑了。
“哎……”林末一阵疑惑。
“呃,他……”陆萧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后脑勺。
“陆伯伯。”
林末看到前来的男人,恭敬地叫唤了声,竟然他们的朋友,她好像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
林末刚要走,便被叫住了。陆萧的爸爸打量着她,原本冷着的脸慢慢和煦下来,柔声问她:“末末,是和刚刚那个男人来的这?”
林末只得点头,老实承认道:“是他的故人。”
“精神病的话可不能信。”
林末点头,抬步就要离开,陆萧朝他爸爸说了两句,便叫上林末一起走。
“墓地里的人是谁?”两人并肩走着,林末忍不住问。
“我伯伯,萧知瑾。”
“为什么没有在墓园里?”
“我也不知道,听我爸爸说,当年实验室爆炸后,尸骨无存了。这个地方据说还闹鬼,听得半夜有人哭有人笑,没有多少人敢过来。”
陆萧零散地回忆着,林末默默地听着,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萧知瑾。”
这个名字,倒是挺书香气息的,可是她一点也不记得。她想着,把手摸在胸口,心口已经平复了。
“末末。”
“嗯?”
“你为什么对我伯伯感兴趣?”
“随便问问。”
“末末。”
林末听得他一遍遍叫唤,不禁顿下脚步,狐疑看着他。此刻的陆萧弯着眼角,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林末一头雾水,问他:“怎么了?”
陆萧偏着头,看到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好笑地说:“没事,我过两天再告诉你。”
此刻的阳光肆意洒在两人的身上,在石子路上投递出细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