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清晨,正午的阳光显得更加炙热,不过对于踏上天山路的人来说,本就疲惫不堪的身躯再接受阳光的暴晒,那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谭青趴在地上,湿透的头发和衣物被阳光烤干,又再次被汗渍浸湿,十个指头死死扣着路面,借着些许的力量向前挪动。他的身后除了晒干的汗渍,还有几条血印,那是十个指头生生扣出来的。
此处已走过整条山路近乎三分之二,而剩下的人,不足一成。
即便是寻常人中的身强体健者,若没有足够的毅力,也几乎不可能到达这里,何况身子本就瘦弱的谭青,他活生生的坚持了下来,神智不清,只知道麻木的向前爬,即便此刻他依然无法看到山路的尽头。
忽然,一声钟鸣自山巅传来,这代表着,有人通过了第一关!
不多时,陆续有钟鸣响起,过关的人渐渐多了,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客不在少数,相比于他们,谭青顶多算个弱者。
没有根基,那就用意志去拼,筋疲力尽,那就拿命去撑,靠着不屈的毅力和坚持,一点一点去走完这条路,因为,一无所有的他可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渐渐的,天山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踏上天山路的上万人中,仅有一成左右通关。
谭青死死扣着路面,拖着身后近乎一人宽的血迹,爬过了最后路程的三分之一,终于浑身再使不出一丝力气,连稍微挪动一下都做不到,似连他的身体都在叫他放弃。
“到此为止了吗……”
回光返照一般,他的神智清晰了许多,望着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无力的笑了笑,忽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喷出一口口鲜血,染红了路面。
他竭尽所有,命都去了半条,可是连第一关都没有通过,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目中的血丝红得吓人,他的内心疯狂咆哮:“再给我一点力量,再一点,我一定可以走完!!“
轰!
他的脑海瞬间轰鸣,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量骤然注入他的身体,疯狂的火焰在他的目中燃烧,借着这股力量,他再一次挣扎着爬动起来,一点一点,一段一段,速度越来越快!
痛觉与疲惫似已消失,他越爬越快,越爬越快!
到了最后竟是直接站了起来,犹如疯魔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冲向山巅!!
这一刻,整条山路近乎震颤,路的尽头,所有通关者都骇然变色,齐齐朝山下望去,想要查找引发震动的根源。
与此同时,谭青脚下的路面层层碎裂,化作碎石滚落茫茫山崖,四周的威压再不能拦他丝毫,他却毫无察觉,依旧疯狂前冲,目中烈火仿若能燃烧一切!
原本遥远得似乎再也走不完的最后一段路,在他的脚下迅速缩短,仅仅数个呼吸的时间,路的尽头便出现在视线中。那是一个白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缩小,看得出来,最多一炷香后,这漩涡将会消散,而第一关的试炼也将会结束。
谭青一路奔至近前,猛地一扑,扑入了漩涡之中。
漩涡后的平台上,通关者们骇然的看到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自漩涡内冲出,砰的砸落在地,而震颤之感也随之在此时消散。
“此人是谁!”
“恐怕就是他引发了震动!”
“这,这怎么可能,那是天山路啊!”
“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通关者们心中的猜想在此时已确认了大半,不由纷纷倒吸了一口气,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谭青则感觉一阵斗转星移后便落在了平地上,目中火焰渐渐熄灭,化作不起眼的火苗。茫然望向四周,方才发现此地乃是一个庞大的无法形容的大理石平台,平台上近千人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这里就是所谓天山路的尽头吧……”
谭青的思绪逐渐回归,轻轻挣扎了几下,实在无法爬起来,就这样静静躺了片刻,方才用尽全力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后,没有理会四周诡异的目光,平静的在漩涡旁坐了下来。
众人见他如此,也无人敢上前来,反而往后缩了一缩,将谭青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中。
谭青一直悄悄观察着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他表面上极为平静与神秘,实则内心早已波澜滔天,直至此时,他仍旧难以置信,自己在最后真的冲过了终点!
方才若不是有那股莫名的力量注入身体,想来他连第一关都过不去,或许一条小命都丢了。
细想之下,他隐隐察觉到那股力量的来源在他的怀中,而他的怀中只有一物,便是爹娘当初所说的,那块随他而降的奇石!
若是如此,那此石……
轰!
在谭青思绪万千的恍惚之时,一道轰鸣骤然响起,平台边缘的白色漩涡内迈步走出三名青衣道袍的青年,正是之前出现过的三人,而那漩涡也随之彻底消散。
为首青年目光扫过,在谭青身上稍稍一顿后移开,平静道:“诸位都是各条天山路上过关之人,冷雨在此恭贺,下一关,沧海幻,开!“
挥手间,轰鸣剧烈,平台的另一侧,一个十丈宽的庞大青色漩涡自虚空中出现,缓缓旋转。
能够来到此处的皆是果敢之辈,自然不会胆怯,相视一眼后便纷纷走入青色漩涡之中。谭青体力终于恢复了不少,此时也起身跟随众人,毫不迟疑的迈入漩涡。
在他的彻底身影消失后,名为冷雨的青年有意无意的望向他身影消失处,若有所思。
“冷师兄,是否需要查查那人的底细……“左边一名青衣人目光凝重的低声问道。
“无妨,在沧海幻中,看的是心性与悟性,即便你我也困难重重,且看他能否通过,否则不过昙花一现而已。”冷雨摇了摇头,闭目在原地盘膝坐下。
两名青衣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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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青一步迈入漩涡,整个天旋地转之后,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大地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无尽的黄沙肆虐天地,当空的烈日宛如烘炉,干燥的气息伴着热浪侵袭而来,令人内心都焦躁了几分。
“沧海一幻起于心,幻之万象泯于悟!”
一道沧桑而冷漠的声音响彻天地,似是解释了眼前的一切,沧海幻本非真实所在,而是一场幻象,要过第二关,关键在于一个“悟”字。
谭青皱了皱眉:“若说幻象起于心,那每一个人所见定是不同,这片我从未见过的天地,又与我有何关系?悟,我要如何悟?”
与此同时,进入沧海幻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dá àn,但他们有各自不同的选择。
有的原地坐下静静思考,想要从中顿悟,更多的人则踏上旅程,在行走中寻找dá àn。谭青的选择与大多数人一样,他踏上了旅程,在这片荒芜人烟的沙漠中寻找属于他的dá àn。
一天,两天,三天……
这里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日月交替,只有白昼,只能一直向前。
一个月,两个月……
谭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起初他还能明悟自己身处幻境,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开始模糊。
一年,两年……
漫天黄沙依旧肆虐,烈日依旧不曾落下,谭青依旧在往前走。
很快,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他忘记了道灵宗的试炼,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仿佛,他本就应该存在于这里。
一直走一直走,他感受不到饥饿,感受不到口渴,感受不到虚弱,这片天地没有尽头,一如这场旅途没有终点。
很快,一个又一个的十年在流逝。
这种折磨足以逼疯一个人,可对于谭青,他早已忘记一切,他的目中充满麻木,他的身体犹如机械,他,感受不到折磨。
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出现,越来越多,这是第九个十年。
谭青茫然的望着那些模糊身影,他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人,可心头却有一种熟悉蔓延。
“少主,您终于回来了!”
“少主,今日老宗主开了百兽宴,可就等您了!”
“少主您看,这是各宗的礼单!“
一道道身影笑看着谭青,纷纷开口,似乎充满了喜悦。
“阿青,今日是你二十诞辰,怎么现在才到,还不快过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远远响起,谭青抬头望去,远处似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高位,虽然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目,可看到这身影的瞬间,谭青心头一颤,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内心却无法抑制的隐隐作痛。
忽然,那身影猛然起身,冷哼一声,喝道:“不对,你不是阿青,你究竟是何人!”
谭青只感觉四周一寒,整个人如坠冰窟,望着那身影,谭青茫然无措。
紧接着,寒气散去,四周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都静止不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是……”
那身影低声喃喃,似想通了什么,下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倒在座位上,转而又癫狂一般的大笑起来:“天道不公,天道不公!罢了,既是如此,就都碎去吧!!”
那身影骤然一挥袖袍,整个世界剧烈震颤。
轰隆隆!!
谭青四周宛轰鸣乍起,一道道裂纹无尽蔓延,天空大地如镜面般寸寸碎裂,一片一片消散于虚无。
碎裂的天地中,唯有一道目光未散,落在谭青身上时,似有慈爱,似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复杂。
随着整个世界完全碎裂消散,那道目光也泯于无形。
“他……究竟是谁……”谭青喃喃自语,怔怔的看着四周,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让他有些难以释怀。
直至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这里是一个与之前相似的大理石平台,身后庞大的青色漩涡表明自己通过了第二关。一切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幻境而已,包括那片天地,包括那十年的行走,包括……那道身影。
谭青叹了口气,外界一瞬,幻境百年,虽然在麻木中感触不深,可那种时间的流逝冲击脑海时,还是有着一阵恍惚,不过片刻便已清明。
他将所有念头抛诸脑后,向前走去,他发现,在他之前的通关者,仅有三人而已,分别是一名白发少年、一名黑衣青年以及一名裸露上身的壮汉,都在不远处盘膝休息,见到谭青出现,都是微微眯起眼睛,显然对他有些记忆。
谭青抱了抱拳,没有说话,找到一块空处盘膝坐下,在第一关时粘在身上的血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干净,连同身体也痊愈了。
不多时,青色漩涡震颤,从其中走出一名紫衣少年,少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目光扫过四人,最终落在了谭青身上,似乎觉得谭青最易相处,大步来到近前,抱拳道:“这位兄弟,我叫薛北轩,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