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二十五年,秋。
药香缭绕,热气蒸腾,秦沧海盘腿坐在药池里,闭着眼睛睡着了。药池底下有八抹小小的橙色火焰,按八卦之形排布,加热着池中的药水,侧壁上有一个注水口,水蒸发得过多时就会自动加水。药性一丝一缕地渗进秦沧海的皮肤,融进他的筋脉、肌肉和骨骼,不断强化着他的身体。
天将拂晓,一道黑衣人影闪过,鬼魅一般掠进小院,在主房里化作了一头黑色的小毛驴。
“老大!”
秦天宇双手结印,魔灵力在体内的经脉中运行一周,全部收归丹田。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睁开了眼睛,看着衣衫不整的老黑笑道:“瞧你一身酒气,吃喝玩乐了一夜,没忘了给小海准备生日礼物吧?”
老黑撅着嘴抗议:“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为了准备礼物,我连夜跑了三十六座山峰、七十二道山岭,历尽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道磨难,你怎么能说我去吃喝玩乐?”
“好好好,你是忙了一整夜。”秦天宇眼神奇怪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被隔壁的儿子听到,“可是你怎么把这条粉红sè xìng感小内裤穿在外面?这是哪头骚狐狸跟你换的?”
老黑低头一看,顿时满脸尴尬:“那啥,刚才跑得太快了……我说怎么有点紧……”
秦天宇:“……”
“老大!说正事!”老黑抗议。
…………
数百里外的莽山深处,狐狸精洞中,在某驴提着裤子高喊“不好了不好了,来不及了”、如兔子一般飞奔出去之后。
“姐姐,我的内裤怎么不见了?”狐狸小妹问道。
“我怎么知道?”
狐狸大姐痴情地望着老黑离开的方向,吹弹可破的脸上满是哀怨之色。她叹了一口气道:“唉,小黑黑,我的小心肝小宝贝,你怎么又走了!你这狠心的……”
狐狸小妹找遍了温玉软床,终于翻出了一条大花裤衩,顿时满脸呆滞:“这是怎么回事?”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整洁的小院,花圃里种着的各种药草上还沾着些许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精神。
八道微小的橙色火焰无声消失,池中的药水逐渐冷却。秦沧海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浑身肌肉和骨头发出一阵轻响,小胳膊小腿似乎变得更有力量了。四年多来,他每个月都要泡上一次药浴,一泡就是三天三夜,虽然秦天宇每次配制药水的时候都在逐步加强药性,但是秦沧海早已适应了最初的疼痛和不适,现在泡药浴时,他会感觉非常舒服,甚至在入定以后就能睡着。
三天前,秦天宇精心调配的药水呈暗红色,但三天后,药池里的水已经重又变为透明。秦沧海从药池里站起来,擦干身子,穿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黑叔?”
化作人形的老黑咧着厚厚的嘴唇,笑着站在门口。他一身黑衣,邪魅冷酷,眨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眼神忧郁,不知迷死过多少美貌的女子。黑色的头发杂草般狂野,头上插着一枝桃花,上面的五朵桃花四季常开,娇艳欲滴。
老黑一把抱起秦沧海,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口吐人言道:“小海,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秦沧海扳起手指头算起来:“今天……这次药浴是九月十六日开始的……十七、十八……”
“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是我的生日!”他惊喜地叫起来。
“对啦!今天是你的生日!小海你六岁了哦!”人形的老黑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放下来,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兽递给他,“小海,生日快乐!”
秦沧海接过这只灰毛小兽,兴奋不已:“这是小狗吗?”
小兽几乎还睁不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趴在他的怀里嗷嗷叫唤,灰色的皮毛光滑油亮,摸上去格外舒服。秦沧海感受到了小兽的体温,也感受到了那颗小心脏的跳动。
这个没有母爱来温暖的孩子,渴望温暖的拥抱。他喜欢这样的温暖。
“不对,这是一只小狼崽。它是一头七品灵兽,疾风霹雳狼,它的爸爸原来是莽山里的狼王呢。”老黑耐心地告诉他,“但是小狼崽现在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小狼崽也没有妈妈吗?”秦沧海摸着小灰狼光滑的皮毛,非常难过。
老黑解释道:“它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它,跟一头大力蛮熊同归于尽了。”
小灰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喉咙里发出含混低沉的呜呜声,像是在悲伤地哭泣。就在几天前,莽山中的两大霸主相争,率领麾下的妖兽大战一场,八品灵兽大力蛮熊对战两头七品灵兽疾风霹雳狼,最后双方同归于尽,这只小狼崽因此成了孤儿,被老黑带了回来。
“小狼崽不哭,我也没有妈妈呢。”秦沧海爱怜地抱紧了小狼崽,摸着它的头安慰它。他同情它,可怜它,因为他能理解小狼崽的悲伤。
“赶紧给它取个名字吧!”秦天宇不知何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牵着一只肥硕的绵羊。绵羊的腹间吊着沉甸甸的**,是一头母羊。
秦沧海好奇地问道:“爸爸,这头羊是从哪儿来的?”
“我刚买回来的。”秦天宇微笑着说。
“小狼崽的名字么?”秦沧海歪着脑袋想了想,“嗯……是头小灰狼,那就叫它小灰好了!”
小灰狼很高兴地叫了两声,摇晃着毛茸茸的小尾巴,挠得秦沧海有些痒痒,却又很舒服。秦沧海笑得眉眼弯弯:“小灰要乖哦,小海会保护你的,跟着小海有肉吃!”
“小海,你过来。”老黑拿来一个铁桶放在母羊的肚子下,很麻利地挤羊奶,给秦沧海做示范,又手把手地教他挤奶,“以后每天挤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小灰吃不完的羊奶可以给你喝。”
秦沧海惊奇地问:“小灰不吃肉吗?”
秦天宇解释道:“它现在太小了,吃不了肉,只能喝奶。”
老黑用盘子盛了一盘羊奶放在地上,秦沧海把小灰放到盘子前,它显然是饿极了,闻到诱人的奶香,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去舔,很快把一盘羊奶添完,老黑又给它盛满。连舔三盘羊奶,小灰终于心满意足,趴在阳光下很快就睡着了,脸上还沾着许多羊奶。看着它可爱呆萌的模样,秦沧海被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爸爸,我也饿了!”秦沧海可怜巴巴地看向父亲。他已经有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在泡药浴的时候药力会为他的身体tí gòng能量,不会有饿的感觉,但泡完之后他总是饥肠辘辘,食量大增。
秦天宇大手一挥:“先去洗漱!”
秦沧海乖巧地点头:“嗯,好的!”
为了掩人耳目,秦天宇现在的身份是白马镇上的一名普通医师,他把前厅改成了接待病人的诊所,西厢房则充作炼药房,开了家医馆,取名叫做“回春医馆”。
在这莽山脚下的边陲小镇,卖得最火的就数外伤膏药,大大小小的猎队每次进山前都要买上一大批。从外地来的秦九开的这家医馆,不光药方灵验,而且价格公道,很受猎人们的欢迎,凭借秦天宇的医术,小医馆很快就站稳脚跟,在白马镇上已经颇有些名声,连附近山中的猎户们都常来买药。
莽山深处多妖,一般猎队进山,只敢在外围打猎,但这些妖兽以中低阶为主,几乎没有比老黑更加强大的修妖者,在靠近白马镇的这片山区中,也就大力蛮熊和小灰的父母可以与老黑抗衡,所以大乘前期的老黑,完全能在莽山横着走。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作为一个外来者,老黑明显受到土著妖族的排挤,这些年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又是用灵石和丹药收买人心,又是用夺魂**直接控制灵魂,努力发展了四五年也没有收伏多少修妖者,仍然只有很小的一块领地。
大力蛮熊与疾风霹雳狼有杀子之仇,所以想借着母狼王生育后身体虚弱的机会报仇雪恨,没想到这场战斗打得十分惨烈,双方最终同时毙命,在临死前,小灰的父母把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老黑。老黑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双方的领地,就连新任狼王也不得不向它表示臣服。这头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怎么靠谱的驴妖,已经成为这一带名副其实的霸主。
吃过早饭,秦天宇便开始抓紧时间修炼,把医馆交给了两个伙计打理。这两个家伙是一胎所生的兄弟,哥哥叫狮大,弟弟叫狮二,两头狮妖实力不俗,是老黑三年前收伏的手下。
本来他们在莽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日子过得十分潇洒,可惜他们没能经受住灵石和丹药的yòu huò,脑袋一发热,决定追随老黑干一番大事业。没等他们打家劫舍、称霸莽山的美好梦想成为现实,他们就被老黑派到白马镇作苦力,既要负责坐诊、抓药、收钱,又要负责一家人的日常起居,洗碗扫地洗衣服,样样都得干。与从前的日子相比,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十分悲惨,老黑却美其名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此时,老黑站在食槽边,看似悠闲地闭目养神,其实也在刻苦修炼。这六年来,他们始终兢兢业业地为复兴大明宗做着准备,即使秦沧海丹田受损,已经不能修炼,他们也没有放弃努力,因为他们不敢松懈,也不能松懈。
血的仇恨,要用仇人的血来还。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
又是一年秋风起,冬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