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氏夫妇也很是难为情,自家闺女变成这般,要怪也就怪十年前镇子来了一个怪僧,给自家闺女算了一卦,说是富贵之命,将来会成为将军夫人。还说什么姻缘是数世累积的孽,纵倾城祸国,此生只有一次机会得人提亲,无论有多怪异都不要躲避。并赠了一支银钗,诡异笑着离开。
自家闺女听懂了前半句,而夫妇两人惊恐于后半句。
怪僧的话,意思是说闺女此生的姻缘,是上辈子招来的孽,注定闺女下半生不幸福。
果不其然,后来闺女越长越是标志,美到连夫妇俩都惊恐,红颜注定是祸水。再后来,这里的人,十六了该娶的早娶了,该嫁的也已经有娃了,可是自家闺女从来没有外人见过,自然无人敢冒昧提亲。而他们都女儿,天天做着将军夫人的美梦,不愿意醒。
或许真的宅在家中太久,一天晚上自家闺女趁渔民都闭户歇下,借月色溶溶跑到了河岸。
“我的真命天子,你什么时候骑着白马来接我啊?”
身后突然一下出现了一道目光,她吓了一跳,一回头,四周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奇怪……我眼越来越花了……”拂衣志自言自语,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水面。
“你呢,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高大,英俊,又只对我一人温柔?”
身后又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拂衣又一次回头,河岸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大概是路过的小老鼠吧,她可不怕这些小东西,又继续自言自语。
“八抬大轿娶我会很俗气哦!我可是将军夫人啊!怎么会那么娇气呢?我啊,要踏着白雪,亲自走到你身边,任那满天白雪覆上青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拂衣语毕,就听到身后“啪嗒”一声,吓得一身冷汗。
拂衣缓过来时,才知道不是幻觉。
对面一个矮了她不止一个头的小身影不知是怎么出现的,浑身上下被青衣裹得严严实实,身下披风长长拖到后面一大截。
拂衣好久没有见到过除爹娘外的人了:“呀!那家的小孩,在这里吓唬姐姐?”
矮小的青衣人向后退了退,有些惊讶:“你看得到我?”
拂衣见对方后退,也没有再继续向前:“看不到啊!你蒙得太严实了!”
“哦——”
哦?
哦毛线!未来的将军夫人和你个小屁孩说话呢!
拂衣压住心理huó dòng,告诉自己要温和,要亲切,让小屁孩看看什么是大家风范:“小弟弟你是迷路了吗?要不姐姐送你回去吧!”
“我一直都在这里的。”对方指了指河水,后半饷未言。
第二个晚上,拂衣照样来到河边。这一次没有见到全身裹紧的人,反而拾到一只荷包。她见荷包制作精巧,就捡回去了。
然而,正是那个荷包,使得一切事情都变了。
“十两银子?这?这太不合适了,不过一个小小的珠子而已啊!”
拂氏夫妇看到自家闺女拾来的荷包里竟然装着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正好被赶巧路过这里的商人撞见,对方竟然开价要买下。
商人心里只是嘿嘿窃笑,最后只给了他们六两银子,暗中笑果然穷人眼底,此等色泽的珍珠,到京城不知都翻了几倍的价。
拂衣本来就不喜欢那颗珠子才丢给拂氏夫妇的,晚上没人时听他们一说值六两银子时惊讶了一小把,赶紧把荷包翻出来,说:“那人还在吧?荷包里一共七颗,都卖去吧!现在二十两一颗!”
拂衣自然知道做买卖的人很是狡猾的,知道对方一定出得比买卖上的底价低,但是不知山外有山的拂衣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价。
后来拂衣每天醒来后都会遇见怪事。昨天掏空的荷包,竟然放满了东西。这一次不是珍珠,而是看上去硬邦邦的木块。
她本来想丢了,却被那木块散发的香气吸引了,就留下来了。
而后每天,不是在空空的荷包里掏出玉石,就是银子,甚是还有一小瓶原浆酒。
拂氏夫妇当是自家闺女确实有神仙相助,慢慢的见怪不怪了,但是从来不对外人说起。
但是镇子上的人那里不会看出奇怪来?明明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小酒坊,忽然在不到一年就建起了大宅院。拂氏夫妇衣着光鲜,满面红光,一副富贵人家的样子,不知眼红了多少人。在众人诧异和羡慕中,拂家成为镇子第一大户,但是依然开着酒肆,卖着无人来买的酒。
琉狐怎么都睡不着。
一闭眼,就会听见号角冲锋的鸣响,络绎不绝的厮杀声,还有步步逼近的寒光,和战后女子顺着满岸尸骨寻找自己丈夫遗体的哭喊声。
幻觉。
他已经是第四次惊醒了,见旁边的和他一起来镇子的士兵都睡得很香,就知道产生幻觉的就他一个。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恶寒的感觉,梦里的那场战争,比他经历过的战争都还要惊心动魄,仿若修罗地狱。
梦境的尽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没有皑皑沙场,只有一个红衣女子,含笑醉死在一坛酒边,漫开的酒水浸湿了旁边的桃笺,字迹模糊,他没能看清。
琉狐能感到其中的悲伤,最后轻轻跳下炕,披衣悄悄出去了。
一出门,琉狐就被寒了一下。
“呀?下雪了!”
满天的白雪已经把大街小巷都铺实了,在满街火红的映照下无比绚丽。
琉狐迎着风雪,就朝河边走。梦中这里的河水掩埋了多少尸骨。
神识微闪,他发现身后一个矮小的身影跟着他。他原本想幻化出分身躲开,却瞟到了对方层层包裹的衣衫下,露出半截虎符。
没错了,那是调遣兵权的虎符,虽然样子和他父亲的有所不同。
而且对方,没有生命的气息。
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明天……不,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这个时候不是你应该来的时候啊。还是水鬼不知道娶亲要穿喜服?”
“不愧是未来的将军,年纪轻轻,就如此不凡。”对方说着,很快就出现在琉狐眼前。
琉狐早就用神识看清他为什么矮小的原因了,下肢已断离,只能借风飘行。
琉狐顽皮地笑了,和他那还没有长开的脸毫无突兀感:“那要不要我再猜猜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对方警惕起来:“你猜到了什么?猜到在下要打昏你替在下迎娶拂衣?”
琉狐汗颜:“喂……你都说出来了让我怎么猜?”
水鬼才发现自己暴露了:“在下……额……你……”
琉狐心叹水鬼的智商怎么这么低啊!
果然对方发现自己失口,一下就冲了过来。琉狐原本是能躲开的,但是一念之间没有移动,任水鬼把他击昏。
水鬼见琉狐昏迷倒下,说了一句:“你果然还是太小了啊少将军!”
他没有看到背对着他倒下的琉狐,闪现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归弥等人是被锣鼓声惊醒的,醒来时没有看到少将军,想怕是凑热闹去了,于是也出去找少将军了。
正道上没有人走动,那些锣鼓声都是围观的人在自家楼台上敲打的。水鬼有令,他娶亲这日,谁也不得踏上正道半步,只能远远鸣鼓敲钟远远看着。
河水一夜就被冻上,可见有多冷,坚冰中央不知是何时立起结满红菱的冰搭起来的望楼,望楼下立着一匹白马,穿着大红喜服的矮小身影持着一把宝剑,似乎正在等着新娘子。
人们对水鬼惧怕的心理,远远不及新娘子是何等人的猜测。都在期待到底是怎么的姑娘,好死不死,偏偏要惹上一个水鬼。甚是有的明白人嘲讽起来,说好一个贪财好色不知羞耻的姑娘,为了钱财,断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有人问什么回事?
“能那回事啊!拂家本来就是穷得响叮当的一个落魄户,哪知不过一年,忽然一摇身,变成了镇上第一大户,我就奇怪了。原来是他家的姑娘,要嫁给一个有钱的水鬼。这不是在拿自己的命换金财吗?”
“噢!说起拂家姑娘,从来不见人,怕是长得太丑了吧?”
“原来如此!水鬼配丑女,到也般配!”
围观在主街外的人群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讽刺新娘子贪财,不知羞耻,有的评论新娘子有多丑,才足不出户,甚是有人讨论人鬼殊途,水鬼怕是要把新娘子活生生溺死在水中一同做水鬼夫妻。
远处铜铃声响起,众人都纷纷噤了声。
铜铃声近,四周彻底一片死寂。
艳红的裙摆拖到了皑皑白雪地里,宛如雪地暗暗绽放的红梅,娇嫩得可以融于水中的肌肤抹上胭脂,宛如投入水中真假难辨的云霞,戴在踝上的铃铛随着赤脚移动晃得丁零当啷,提着一个花灯独自缓缓朝河边走去,宛如独立天上天下的仙子,已经无人有资格站在她旁边。
原来,拂家姑娘足不出户是因为此般倾城倾国吗?
那些嘲讽拂家姑娘是丑女的人都感觉自己被打脸了,就只留了半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