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六》 第21章

    回到麻州知府的别院，我帮助老张搬下素儿、小翠买回的各色物件。待搬完了东西，素儿从中拣出一个别致的小铜盒子，递给老张道：“老张，这是送给嫂夫人的手信，一盒胭脂，不知颜色她是否钟意。”

    老张急忙推却，素儿道：“你跟我多年，这客套的虚文便不要用了，拿去吧。”老张千恩万谢，揣在怀中，欢欢喜喜牵马离去。

    我见天色不早，便自动自觉向素儿告辞，毕竟自己是小厮，得去小厮房帮忙。

    素儿忽然拍拍我脑袋，说道：“你就别回去了，我这里有空房，你来我这里住。”

    我似乎被霹雳击中，以为自己听错。小翠忙道：“素儿姐姐，这事我去给张管家说一声？”

    “嗯，我正有此意。毕竟一开始，我给老太太说过，六子由我教导，便不去劳烦张管家了。”

    小翠去后，素儿安排了几个丫鬟给我整理出一个房间。我这才渐渐晓得，素儿在霍府地位着实高，小翠只是贴身丫鬟中的一个，还有另外两人照顾素儿的起居生活。她们四人，便独占了一间小院子。据丫鬟敏儿说，在老家，素儿的居所还比这里阔气多了。我听的瞠目结舌，不晓得是不是骗我小孩子。

    安排的房间靠着大门，来往人等皆得从我眼皮底下过，丫鬟们戏称我当了护院，于是我捡起门闩扮演亲兵，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乐得大家笑不可支。

    素儿安慰我：“毕竟男女有别，虽然你年纪尚小，但是还是得避嫌，让你住在角落处。”

    “姐姐多心了，我有睡觉的地方其实已经心满意足。我爹喝了酒，常常忘了打柴。大冬天的，我只好躲在草堆里睡觉。”

    众人听我讲起寻常往事，居然频频落泪，我却不知她们为何心酸。

    “也罢，只是借住几宿罢了。后日是吉日，便启程赴京。约莫一个月后，咱们便可到达京城。咱们京城的府邸，可是大得很，到时何愁没有地方住宿。”

    众人开始描绘京城大宅的金碧辉煌，气势宏伟。说得我欣欣然，向往之，无比期望到了京城。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京城，奇怪的是，京城却是麻州的模样。

    吉日眨眼即到，可是吉日却不宜出行。冷不防狂风鬼哭狼嚎呼啸起来，四遭昏天暗地，暴雪排山倒海席卷而至。一切的出行只有推迟，所有人等都躲入了屋内，若非是有要紧的事，否则绝不外出。

    素儿怕冷，从老太太那回来后，吩咐丫鬟把屋里暖炉全点上，这不单自己抱着手炉，还踩了汤婆子，喝了暖茶，才道恢复了元气。外面弥天大雪，屋里温暖如夏，闲来无事，素儿要教我学写字。

    乍一听，我兴奋至极，戏文里都说中榜状元郎、迎娶美娇娘，学会写字，便可大小登科。于是急急忙忙依照姐姐的指示，坐端正、学比划。

    本以为不消三两刻，便可手到擒来，岂料学写字异常艰难。仅仅是握笔姿势，便怎么学都学不会，一根笔捏在掌心，好似提了杀猪刀，一撇一划，仿佛是要放猪血。

    素儿一开始还蛮有耐心，跟我细细讲道理。我这个野了十年的熊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心，练了几笔就喊着手酸要休息。一个时辰之后，素儿耐心尽失，不知在哪里找了一把鸡毛掸子，横七竖八就朝我身上狠命抽。抽得我上蹿下跳，连声求饶，最后哭哭啼啼学了自己的名字。

    可怜的是，第二天依旧大雪纷飞，鸡毛掸子再次出动。即便我躲到了眠床下面，依然被素儿抽打出来。结果啜泣着，又学写了三个字。为了避免悲剧再度发生，我自作聪明，把鸡毛掸子藏了起来。谁知丫鬟们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推波助澜，从外头寻来七八把色彩各异的鸡毛掸子，揍得我都怀疑人生了。大雪接连下了四天，我一连挨了四天打，疼得屁股都没法子坐下。

    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天气放晴，霍府赶紧启程赴京。当骤雪初霁，我欣喜若狂。哪知即便出发上路，在舆内，素儿依然不肯放过我。只是因为马车颠簸，怕打翻了墨水，素儿让我用清水在小木板上练习。

    见素儿、小翠昏昏欲睡，我常常偷懒片刻，可惜时常被发现，又是一顿好打。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进，放眼望去，天地银装素裹，连成一线，连边界也模糊了。唯有那一串车队行进的印记，连缀成一串碎花。

    不知走了多远，前面传来停车休息的指令。老张放下马缰，从后面粮车搬来草料喂马。

    常校尉骑着马，缓缓在车队中巡查，检查异常。见我泪痕依旧，知道定然是被逼了写字。

    他催停坐骑，对着素儿笑道：“又在赶鸭子上架啊，老夫人都说，六子要是中了榜，那就是鸡毛进士了，这得抽断多少跟鸡毛掸子呀。”

    素儿噗嗤笑出声来，下了车，一边搓手一边说道：“不打不成器。”小翠赶忙去了一条丝巾帮她围在脖子上。

    常校尉扬起头，望了望天，低头道：“其实萍水相逢的，一个捡来的小厮，你为何对他如此好呢？”

    “我也不晓得呀。”素儿咬了咬嘴唇，“初次见他那般楚楚可怜的神情，我恍惚间记起我弟弟。若是他在世，如今该有十五岁罢。那日他叫我一声姐姐，我心全碎了。”忽然鼻子一酸，几颗热泪溅起细细的雪花。

    “也罢，只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只是幻梦一场，满腹经纶又有何用。贫苦人家，终究还是贫苦人家。”

    “是啊，水中月镜中花。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但我们一介凡人，尽人意，至于天命，听天由命。”

    两人还想闲聊几句，忽然亲兵策马狂奔而至，一脸惶恐，大吼：“常校尉，大事不好了。”

    常校尉将手掌朝下压，低声道：“过一旁来说，莫惊吓了他人。”

    亲兵赶紧靠过去耳语：“有斥候来报，胡人突袭，现在前方三里左右。”

    常校尉大惊失色，抓住亲兵肩膀问道：“人数多少？”

    “三四十人左右，常校尉你快下令啊。”

    常校尉将马鞭一甩，毅然道：“车队往回走，速回麻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