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机器人
看到女儿被击倒,总统碧长羯黯然地关了shì pín。他觉得自己应该很难过,但事实上他似乎又不是太难过。他默默地坐着,良久,才站起身来,走到储物柜前搜索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一堆古懂——相册。他把相册在桌上摆好,慢慢地翻了起来。那是女儿小时候的zhào piàn,那时虽然已经是数码时代,他还是从大量的数码zhào piàn中挑选了一批打印出来。女儿原始的相貌虽然远没有现在的躯体完美,但他觉得却比现在的躯体可爱了一千倍、一万倍。
看这张,是女儿刚出生时照的,哭得那样地投入、那样地执著,那哭声仿佛又回荡在他耳边,不是烦心的哭闹,而是一种特别亲切可爱的天籁之音。
这张,是满月时照的,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身体,圆嘟嘟的脸上有着可爱的婴儿肥,天真烂漫地笑着,笑得那样纯粹、那样忘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和烦恼。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
再看这张,是女儿第一天上小学,粉红色的校服洋溢着童趣,双手举起比出两个“v”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回忆着,碧长羯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他忽然觉得,女儿其实早已经离开他了。从第一次置换躯体开始,后面一次又一次地置换躯体,不仅相貌在改变,脾气禀性也都在改变,但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承认、去适应那个所谓的女儿、那个法律意义上的女儿。到现在,这个躯体近乎完美的女儿,脾气却傲骄得让他难以接受,哪里是最初那个亲切可爱、对弱者充满怜悯和关爱的女儿?
想到这儿,碧长羯看了看自己的躯体。从外形上看,他是一个60多岁的人,虽然头发已白了一半,但精神矍铄、精力充沛。这个躯体是他第一次置换的躯体,已经用了40多年了,是他80岁大寿时他的家人送给他的生日贺礼。家人?想到家人,碧长羯有些怅然若失。他的家人都比他时尚,最时尚的是她的女儿,已经置换过四、五次躯体了,其他人也都置换过二、三次了,只有他还在用第一次置换的躯体。可是从置换躯体开始,大家的感情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亲人、而像是因为利益联结在一起的“干亲”。特别是女儿,第一次置换躯体之后变化之大,让他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像刚出生的婴儿被抱错了一样,自己是不是也认错了女儿?
人类因为躯体置换而永生,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由于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人类再也不用操心衣食住行等等基本生存品的生产,而永生也让人类再也不用为时间发愁。于是,现在的人类,越来越自私、懒惰和没有进取心了,当然更不要说冒险精神。人类文明在最近的半个多世纪里,几乎没有什么进步,一切都有人工智能在负责社会的基本运转,人们醉心于享受生活,偶尔有个别有识之士发现问题、大声疾呼,但人们的反应却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碧长羯正在沉思着,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进来兴奋地道:“报告总统,您女儿没有死!”
祁月飞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度剑明赶到彩云八号失踪前最后的位置需要3个小时,而他推荐的那个叫迈拙风的人(据说是人工智能的高手)也才刚刚找到,正在赶往太乙公司的路上,最反常的还是蟠天,就像犯傻了一般,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劫持者限定的时间已经不到22个小时了,“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必须靠自己!”父亲的话又在祁月飞的耳边响起。很不幸,祁月飞的父亲没有赶上躯体置换的好时候,或者确切地说,没有赶上躯体置换大规模普及的好时候。在祁月飞年少的时候,父亲得了绝症,因为没有钱置换躯体而病逝了。临死前,父亲最后的遗言就是这句“必须靠自己!”凭着父亲这句话的激励,祁月飞发奋学习、努力工作,终于走出了一条从寒门学子到政府高级官员的成功之路,甚至在人工智能的强大冲击下,还是稳稳地立定了脚跟。
祁月飞点出父亲的遗像,默默地凝视了几分钟,然后打开直播shì pín,一边反复审看一边重新梳理整个劫机事件。
“报告长官,彩云八号又开始直播了。”工作人员的话打断了祁月飞的工作。
如今,置换过躯体的人称那些没有置换过躯体的人为“原生人”。半个多世纪以来,人类通过置换躯体战胜了死亡,但因为意外事故、自然灾害以及自杀等等原因,每年还是有一些人死亡。为了弥补减少的人口,同时也是为了给人类补充“新鲜血液”,每年都会有一批(虽然数量很少)“原生人”诞生,伽莉就是这样一个“原生人”。
此时,伽莉正不停地整理着头发。其实,她的头发并不乱,只是内心极度的紧张和不安让她的手总想做点什么。“我必须做得不露痕迹,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把情况传递出去。”伽莉在心中反复地对自己说道。“万一他们不是不能shā rén,而只是时间未到不想shā rén呢?”这个念头一浮出脑海,伽莉的手心立刻沁出了冷汗!这个问题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怎么办?万一我想错了,他们不是不能shā rén,那怎么办?”伽莉整理头发的手有些颤抖了。
“时间到,开始直播。”劫持者冰冷的声音命令到。
伽莉感到镜头已经对准了自己,突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然而空白又转瞬即逝,伽莉莫名地失声痛哭起来。这痛哭,是对死亡恐惧的宣泄,是对10多个小时精神极度紧张压抑的宣泄,是对生命无限美好的眷恋!伽莉哭得无比动情、无比纯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似乎劫持者也被她的哭声感染。上亿双眼睛看着伽莉痛哭,心中涌出感同身受的无限悲悯。
伽莉刚哭了一会儿,其他乘客也禁不住跟着放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哭声一片,犹如一部悲壮的泪水大合唱。
感到好些了,伽莉擦了擦眼泪,悲愤地道:“《人类宪章》第一条,生命高于一切,每个人都有追求生存的权利!可是已经整整过去15个小时了,我们的政府却仍然毫无行动!他的人民仍然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苟延残喘!看看他们吧,”说到这儿,伽莉一把扶起瘫在座椅上的碧安娜,“就在几十分钟前,她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就因为我们政府的无能、无为,一个生命消失了!我们又少了一个同胞。难道这就是我们选择的政府?这就是我们选择的总统?”
没等伽莉说完,一名男乘客抢到了镜头前,愤怒地大叫道:“碧长羯,你这个混蛋!亏我当初还投了你的票!你竟然对我们撒手不管,你这个混蛋、孬种!”紧接着,其他的乘客也纷纷加入到咒骂的行列,一时间,骂声四起……
“停。”祁月飞说道,“天枢(一个人工智能系统的名称)兄弟,请回到刚才碧安娜xiǎo jiě那个镜头。”shì pín很快回到了刚才的镜头。
“对碧安娜xiǎo jiě进行生命体征分析。”祁月飞命令道。
半分钟过后,天枢回答道:“分析完毕。碧安娜存在生命体征的概率为877%。”
“碧安娜xiǎo jiě没死。”祁月飞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就对了!”
布兰德和其他人不解地看着祁月飞。
祁月飞并不急于回答,说道:“天枢兄弟,请播放上一段直播shì pín最后20秒。”于是,碧安娜恐怖的笑容,电离子枪的闪光、直播停止,最后20秒又重新呈现在大家眼前。
祁月飞道:“代总统先生、各位请看,劫持者非常果断,根本没有在瞄准上花时间就直接开枪击中目标,而直播也同时停止。如果劫持者是人类的话,第一,由于劫持者和碧安娜之间隔了很多人,劫持者不瞄准就直接开枪而能够命中目标的概率,天枢兄弟,是多少?(084%,天枢回答道。)第二,开枪、击中目标、直播停止,三者基本同时,如果是人和入侵的黑客配合的话,能做到的概率是多少?(367%,天枢回答道。)所以,劫持者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也正因为他们是机器人,还受到机器人第一法则(绝不杀害人类)的约束,所以碧安娜xiǎo jiě没有死,而只是被击中昏迷。我想,这也是伽莉xiǎo jiě特意要把碧安娜xiǎo jiě扶到镜头前的原因,她就是想告诉我们,碧安娜xiǎo jiě没有死。真是一位聪明勇敢的女士!”祁月飞赞叹道。
“如果他们是机器人,那上飞船时安检怎么会发现不了?”有人问道。
“不错。”祁月飞点点头道,“所以,黑客不仅仅是入侵了彩云八号,在那两个机器人上飞船时,他已经在安检的人工智能系统中做了手脚。”说到这儿,祁月飞对下属道,“马上通知迈拙风,不去太乙公司,立刻赶去月桂机场,看看还能不能查到**的蛛丝马迹。另外,请蟠天分析劫持者信息,看看全球有哪几家公司能生产这种类型的机器人。”
不知过了多久,度剑明从睡眠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也似乎有点浑浊而闷热。“雷震子(‘天将k308’巡天舰人工智能系统的名称),我们到哪里了?”
雷震子没有回答。度剑明怔了一会儿,点开随身传感器,传感器没有一点xìn hào。忽然一股冷气从背后升起,直往头上窜,度剑明一下清醒了。他朝舰舱前方看去,舰舱内竟然没有一点光亮、甚至连应急指示灯都没有光亮!
度剑明记得舰舱大约宽25米、长10米,一共有8个座位,其中6个坐的是巡天舰标配的6名机器人士兵,舱尾有两个备用座位,他和机器人jǐng chá丹尼斯就是坐在这两个位置上。巡天舰是由人工智能驾驶,所以舰舱内没有驾驶室,甚至连指挥台或者操作台都没有。
度剑明站起身来,静静地感受。很快,他就判断出巡天舰已经没有飞行了,应该是停在了某个位置;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最糟糕的事实——动力系统停止运转了!更确切地说,是巡天舰的整个系统都被关闭了!所以,不仅仅是没有电,空气gòng yīng系统停止运转,甚至连指示灯这种备用电源也被关闭了。这也是为什么空气浑浊而闷热的原因。冷汗瞬间便渗了出来,度剑明意识到他犯了致命的错误!
黑客既然能够入侵彩云八号,也就可能入侵天将k308,“可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我要去现场?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乘座的是天将k308?”但形势已经容不得度剑明细想这些问题,他必须设法尽快重新启动系统,否则,他将在这舰舱中窒息而死!
“嘿、嘿!”度剑明大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他走到丹尼斯面前,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大声叫道:“丹尼斯,丹尼斯!”**天将k308,度剑明能够理解;关闭机器人士兵的智能系统,度剑明也还能够理解,毕竟他们的智能系统和雷震子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但黑客竟然还能够关闭丹尼斯的智能系统,这就让度剑明不仅有些费解,甚至有些骇然了!
见丹尼斯仍然毫无反应,度剑明开始摸索丹尼斯两只手臂的腋下,在右腋下摸到了一个按钮,度剑明用力地按了下去。很快,丹尼斯的面部显示:系统开始启动。度剑明见状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口气刚出完,丹尼斯的眼睛闪了几下,系统又关闭了。度剑明再按了一下按钮,丹尼斯的系统又开始启动、但很快又关闭了。如此反复了几次,度剑明终于明白,丹尼斯的系统被锁死了!
空气越来越浑浊,度剑明感到呼吸有点紧促了。他穿上太空服,走到舱门口,想要打开舱门。经过一阵努力,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因为没有电力,仅凭人力是根本不可能打开舱门的。而天将k308的人工操作系统并不在舰舱内,必须走出舰舱、再从另一个舱门进去。现在,这个希望也破灭了。他坐在地板上,想要破口大骂,但随即想到咒骂会加速新陈代谢、加大对氧气的需求,于是忍住了,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冷静了一会儿,度剑明脱下太空服,开始在舱壁上仔细地摸索起来。不久,便摸索到了应急柜,打开应急柜,摸到一只应急电筒,打开应急电筒,看到柜里还有一只应急电筒和两个氧气**。度剑明细细查看氧气**上的说明,大概一**可维持1个小时,再加上舱内现有的氧气和太空服上的氧气,他估计,乐观的话,氧气可供他呼吸3个小时。但问题是,他们已经飞行了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祁月飞他们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而派人来解救他?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更不想坐以待毙,于是用应急电筒照着,更加仔细地搜索起来,希望可以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一圈、两圈、三圈,度剑明整整在舰舱内搜索了三遍,但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在失重的环境下行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累得大汗淋淋,舱内的空气也更加浑浊了,他已经感到呼吸困难。
度剑明坐了下来,既然搜索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只有另想办法了。他想起了漠笛先生讲授的纯一功夫,于是选了一个“平”字专心冥想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度剑明忽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他还在当jǐng chá的时候,因为迈拙风帮助他破了一个案件,他请迈拙风喝酒庆祝。那晚,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喝得也十分畅快,酒到酣处,迈拙风已是九分醉、半分迷半分醒了。忽然,迈拙风把他那散发着浓烈酒味的大嘴巴靠到度剑明的耳边,故作神秘地道:“你知道吗?别看人工智能牛掰得不得了,我要治它们,秒秒钟搞定!”听到这话,度剑明笑了笑,不置可否。见度剑明不相信,迈拙风来了气,继续道:“你别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吹牛,我告诉你,当初人工智能之父在人工智能的源代码中设置了一个hòu mén,以确保可以随时掌控它们。我们把这个hòu mén叫做‘阿喀琉斯之踵’。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全球只有三个人,这个秘密也由这三个人代代相传。而我,就是这三个人之一!你不信?我把指令代码告诉你,你回头试试,看我说的是不是实事!”接着,迈拙风也不管度剑明相不相信、愿不愿意、记不记得住,大着舌头说出了一连串代码,只是还没说完便倒在度剑明的肩头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迈拙风急匆匆地赶到度剑明在23楼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问起昨晚那件事。度剑明故作正经地说,他记住了指令,正打算试一试。迈拙风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央求度剑明一定要把那件事忘掉、更不能尝试。度剑明决定把玩笑开到底,于是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迈拙风当了真,情绪大变,走到窗边,声色俱厉地道:“要么,你忘掉那件事;要么,我跳下去一了百了!”度剑明万万想不到这个一向玩世不恭的人工智能怪才竟然会如此一本正经,于是收起了玩笑,把昨晚的实情告诉了他。迈拙风这才安静了下来,要度剑明以人格保证坚决把那件事忘掉、而且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直到度剑明赌咒发誓地答应了,迈拙风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不知那个指令是不是真的有效?”度剑明在心中想道,“就算有效,他既没有说完,我更没有记住,现在又能有什么用?”度剑明叹了口气,却再不能专心冥想了。原来,舰舱中的氧气已经少得让他无法呼吸了。他戴上面罩,接通一**氧气,深深地吸了几口,这才又慢慢地舒缓下来。
他又想起了女儿。度晓露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要注销身份?女儿出生不久,妻子便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所以说,是他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把女儿带大的;也可以说,他和女儿是相依为命。那些年,女儿的每一个进步、每一次成长的烦恼,都伴随着他的心血和辛劳。那时,他们的感情是多么浓厚啊!
可是置换身体以后,他们的感情不知不觉间就渐渐地淡了,直到最后10多年都没有见过一面。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这种情况又何止是他们父女俩。现在的人们,不是忙于挣钱就是忙于享乐,沉浸在现代科技创造的巨大而奇幻无比的虚拟世界当中。而且,当伴侣机器人普及以后,甚至连神圣的爱情也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品!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xìng yùn还是不幸?度剑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任由思绪继续飘回到和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