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卡里巴斯
“我真是老糊涂了。”度剑明笑骂了自己一句。的确,按照他原始的出生日期算来,他已经是个快80岁的老人了。
度剑明走到机器人工程士兵面前,用传感器接通了工程兵。在他的指挥下,工程兵缓缓地打开了内舱门。两人走进缓冲舱,关了内舱门,随着外舱门的缓缓打开,星光稀稀疏疏地落了进来。虽然从醒来到打开外舱门,总共不过几十分钟时间,度剑明却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人站在巡天舰表面,度剑明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凝视深遂无垠的宇宙。一边,在那遥远的地方,是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另一边,是光耀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巨大火球;旁边,是一个反射着阳光的银色星球;四面八方,是或疏或密、五彩斑斓的绚丽星群。度剑明被这壮丽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了,足足看了好几分钟,这才朝着控制室走去。
打开控制室舱门,度剑明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到10立方米的空间,墙面井井有条地布满了各种管线、按钮等等,一个红色的求救xìn hào按钮就安放在明显的位置。似乎一切都来得太顺利了,度剑明有些不敢相信,“有电吗?能行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用力按下了按钮。
顿时,按钮一明一灭地闪烁了起来。此时,在度剑明眼中,那闪烁的按钮简直就是他久别重逢的至爱亲人,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抚摸着按钮,眼泪夺眶而出。
布兰德站起身,面色凝重地道:“主席阁下,各位议员,来之前,碧长羯总统已经专门给我说了,对于这件事,他不想辩解,也要求我们不要辩解,他愿意承担相应的一切法律后果。所以,我们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那好,”英中旭道,“现在,对成立调查组调查总统碧长羯涉嫌违法一事进行表决,请各位议员按键投票。”
很快,表决结果出来了,显示屏上清楚地写着“赞同票607票,通过”。
英中旭道:“好,表决通过。下面,继续问询。”
奥世琦又站了起来,问道:“请问布兰德代总统,从你们确认飞船被劫持到现在,已经采取了哪些措施?”
布兰德想了想,回答道:“确认以后,当时我们认为,蟠天很快就能锁定飞船的位置,然后就可以派遣战舰去进行营救工作。可是这次劫持事件非常反常,我刚才已经向主席和各位议员说到了,到目前为止,蟠天仍然没有搜索到飞船的踪迹,而且在劫持者一而再、再而三向全世界进行shì pín直播的情况下,蟠天也始终没有找到xìn hào的来源。所以,在苦苦等候了10多个小时以后,我们决定召回以前的优秀jǐng chá参与破案,也就是当年全球十大名探之一的度剑明先生。目前的进展情况,我请具体负责全权指挥这次营救行动的祁月飞补充报告。”
当布兰德回答的时候,祁月飞就在飞速地整理着思路,于是接着回答道:“正如代总统所说,这次劫持事件非常反常,主要就是蟠天的能力遭遇了‘滑铁卢战役’,不能提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致使我们的营救工作一筹莫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请度剑明加入了营救工作,他目前正在赶往飞船失踪前的最后位置,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在展开搜查工作了。此外,我们已经初步确定了几件事,第一,黑客不仅入侵了飞船,还入侵了月桂机场,从而让劫持者能够躲过安检、登上飞船,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去月桂机场调查;第二,两名劫持者是fǎng zhēn机器人,我们现在正在追查它们的制造者;第三,蟠天已经确认劫持者直播的xìn hào来源于星辉国境内,但具体地址不详;第四,蟠天明确指出,黑客的运算能力并不比它低。基于后面两点,我们怀疑黑客是来源于星辉国境内,甚至不排除是星辉国政府的超级人工智能系统阿基米德,当然我们并不希望真的如此。这也是为什么这次问询不宜公开的原因。”
“星辉国”,“阿基米德”,这些信息一经说出,议员们立时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起来。
“如果是阿基米德,那岂不是向我们宣战?”一名议员大声发问道。
“是的。所以我说了,我们并不希望假设成真。”祁月飞回答道。
“除了阿基米德,还有哪个人工智能系统的运算能力可以与蟠天抗衡?”另一名议员大声问道。
“没有。”祁月飞回答道,“这也正是我们最困惑最担心的地方。”
“哈哈哈哈……”,奥世琦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大厅回荡。听到笑声,议员们纷纷停止议论,吃惊地看着他。
英中旭大声喝斥道:“奥世琦议员,请注意你的行为!”
对于人工智能,迈拙风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这是他的兴趣和专长,带给他无尽的乐趣和成就感、满足感;恨,是因为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和普遍运用,也让他差点失业,再没了往日的风光。但他知道,人工智能是历史潮流,不融入就必然会被淘汰。“可融入了,我们人类也还是会被淘汰。真是养虎遗患啊。”现在,迈拙风常常这样反复地回忆、琢磨,因为他有的是无事可做的时间。
政府机器人雇员托尼找到迈拙风的时候,他正在忙,忙得手舞足蹈。吃了早餐以后,他就沉浸在和人工智能系统“老妖”的“同花顺”pū kè牌对决之中。虽然在计算概率上,老妖绝对快速而精准,胜过了迈拙风;但迈拙风却凭着同样不算太弱的计算能力和奇特的直觉,在已经连输两局的情况下依然以7胜5负的成绩暂时领先。
现在是第13局,迈拙风明显感到自己的精力已经有些不济了,肚子也饥肠辘辘,“可恶!老妖就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他在心中骂道。这时托尼走了过来,把情况说了。“一天2000元,先预付1000。”迈拙风头也不回地报了价,继续与老妖的对决。托尼请示了一会儿,点点头。这时迈拙风的传感器闪了一下,他知道1000元到帐了。“不玩了!”迈拙风霍地一下站起来道,“走,吃饭去!”
吃完牛排大餐,迈拙风心满意足地靠着沙发椅背,轻轻地晃动着杯中那最后一点红酒。因为经济原因,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到过这家餐厅了。此时,看着餐厅里的装饰,生出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这是一家典型的巴洛克风格餐厅,主色调是金huáng sè的;稍一抬头便看见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名画的复制品。其中,梵高的《星空》是他最喜欢的,凝视着那艳丽而充满诡异(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的画面,他常常觉得那就像是人工智能的灵魂在宇宙中飘荡。“感谢黑客。”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把最后那点红酒一饮而尽。这时,托尼接到通知,不去太乙公司而改去月桂机场。“看来,吃饭的好处又多了一样——不走冤枉路。”迈拙风嘀咕着走出了餐厅。
到达月桂机场,一名政府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看到迈拙风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立刻斥责道:“人命关天,你还有心情吃饭?!”
“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干活?”迈拙风懒懒地回答道。
“人命关天、时间紧急,你知不知道?”官员的语气更重了。
“那你站在这儿干嘛?去救人啊?你是公职人员,我可不是。”
“我……”
见官员被自己抢白成功,迈拙风开心地哼起了歌,扭头走了。
进入指挥室,坐到人工智能系统前,迈拙风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大脑、眼睛、双手飞快地运转起来,一会儿一目十行,双手如弹奏激昂的钢琴曲一般点击着屏幕,仿佛一头猎豹在高低起伏、草木丛生的丛林中熟练地全速奔跑着追捕猎物;一会儿又久久地凝视着屏幕,仿佛猎豹隐藏在草丛中、瞪大双眼、竖起耳朵,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口中还不时发出“咦?”、“哈!”、“哦?”、“嗯……”的杂音。
等候的官员看到迈拙风那夸张十足的表情,厌恶地皱皱眉,走开了。
“演!你们接着演!”奥世琦收起了笑声,朝着布兰德和祁月飞嘲讽道。
“请注意你的措词!奥世琦议员。”英中旭再次喝斥道。
奥世琦终于端正了神态,朝英中旭略微鞠了一躬,道:“对不起,主席阁下。”然后转向问询席道,“请问祁月飞先生,星辉国为什么要这样做?请你给我哪怕一个合理的理由?”
祁月飞叹了口气,回答道:“其实我也认为不可能。只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有这种怀疑。”
“请问蟠天为什么找不到飞船的踪迹?”
“这个我们也很困惑。”
“这么说,你也认为它本来应该能找到?”奥世琦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的。”祁月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问,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蟠天运行多少年了,祁月飞先生,你知道吗?”祁月飞摇了摇头。
“蟠天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你知道吗?”
祁月飞又摇了摇头。
奥世琦高亢地道:“主席阁下,各位议员,蟠天从正式运行到现在,已经30多年了。这30多年中,它经历了近千万次黑客和其它人工智能系统的攻击,却从未被击败过!而且,在这近千万次的攻击中,它成长得无比强大。它和阿基米德,在所有的人工智能系统中,就像在羊群中的两头大象!如果阿基米德没有介入,那么,蟠天为什么会找不到飞船呢?”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最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问询席的两人身上。
大家都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下文。
“因为,不是蟠天找不到飞船,而是他们不让蟠天找到飞船!”奥世琦话一出口,犹如平地惊雷,把众人都震惊了!布兰德和祁月飞也是万分惊诧地看着他。
在数百双眼睛灼热地关注下,奥世琦从容不迫地点了一下随身传感器,一个人像出现在众人的屏幕上。
“这个人叫卡里巴斯,”看到这个人像,布兰德被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耳中却听奥世琦继续说道,“表面上,他是晶萨国的一个国际贸易商,但实际上,他却是晶萨国政府最看重的捐客。一个月前,出于人道主义,我国政府给晶萨国捐赠了一批生活和医疗物资,价值20亿元。这是两国关防进出的货物清单。各位请看表中红线标注的部分,全是医疗器械,当然从图表中看,这没有问题。是吧,布兰德代总统?”
听到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发问,布兰德心头一紧,机械地点点头,心中却开始隐隐发痛。
“干货在这里。”奥世琦略微停了停,继续道:“主席阁下,各位议员,请看下面这几段短shì pín。”shì pín播了出来,每段都只有20几秒,前几段背景显示是埃里国海关的秘密仓库,一件件wǔ qì被装进了印着医疗器械的集装箱;后几段,背景显示则是晶萨国海关的秘密仓库,一件件wǔ qì从印着医疗器械的集装箱中取了出来。一出一进,对应得丝毫不差!
shì pín刚播了一会儿,布兰德便感到心跳加速,血液直往脑门上冲。
shì pín播完,奥世琦接着说道:“相信各位都很清楚,这些绝对不是人道主义的救援物资!”
看着一段段短shì pín,祁月飞震惊了,一股股上当受骗的怒气不断地汇聚。
奥世琦继续说道:“这批wǔ qì,我们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7亿左右。20亿元的所谓人道主义救援物资,中间却有7亿的军火!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布兰德感到眼前一阵一阵地金星飞舞。
“这批军火,是我们威名赫赫的冠军侯集团公司制造的。半个月前,晶萨国政府与他们签订了重大项目招引协议,以极优惠的价格供给他们15000亩土地。他们随即将其中的6000亩预售给了当地开发商,仅此一项就获利9个亿。各位请看,这是当地的相关新闻报道,这是冠军侯集团预售土地的情况。”奥世琦一张张地点击着tú piàn,布兰德却感到有一把无形的铁锤随着奥世琦的点击,一锤一锤地砸在他的胸口上!
此时,祁月飞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要冷静、要理智,……”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虽然还不知道这些和“彩云八号”事件有什么关联,但大家都知道,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冠军侯集团在预售完之后,随即将其中的两个亿捐给了当地的公益组织,美其名日‘取之于晶萨、用之于晶萨’。而这个集晶萨国政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益组织,其实际控制人正是我刚才提到的主角——卡里巴斯。而卡里巴斯也毫不含糊,随即将那两个亿以比特金币 的形式转了出去。”说到这儿,奥世琦喝了几口水,继续说道,“各位或许会奇怪,比特金币的交易是十分私密的,除非是蟠天或者阿基米德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系统、并且在事先知道的情况下,定向跟踪交易双方,才能取得证据。为什么我竟然会知道?”
奥世琦看了看大家疑惑的神情,叹口气道:“这就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次劫持事件的原因!不知卡里巴斯是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把这次交易的痕迹偷偷做了留存并加密储藏在云端,结果在前天被人意外地发现了,而交易的接收方就是总统府的财务官赫庆丰!而卡里巴斯现在就在‘彩云八号’上!”
奥世琦的这番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议员们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不对!”祁月飞反驳道,“总统的女儿也在飞船上啊。”
“问得好。”奥世琦一副请君入瓮的表情,干脆地回答道,“请看这两张飞船票,碧安娜本来是坐前一艘飞船的头等舱,可因为飞船临时发生机械故障,她才被调整航班坐了‘彩云八号’的一等舱。所以,碧安娜出现在‘彩云八号’上完全是个意外。而整个劫持事件,根本就是他们要shā rén灭口!否则,请各位想想,有哪个劫持者,除了要钱,还会要什么x375和进入蟠天的最高授权?只有这些条件,才能让民众普遍认同政府绝对不能妥协和接受,从而顺理成章地让劫持者撕票!”
“不对。”祁月飞又想到了一点,反驳道,“劫持者是机器人,它们受机器人第一法则的限制,怎么可能shā rén?”
“你能100%确定他们真是机器人?”奥世琦略带嘲讽地反问道。
“这……”祁月飞愣住了。天枢的分析,劫持者是机器人这一命题是大概率事件,但大概率事件确实不等于是100%的事实,极小概率同样可能是一种事实!
“所以,并不是蟠天找不到飞船,而是总统府不让蟠天找到飞船!我说得对吗,布兰德代总统?”奥世琦又一次把矛头指了过去。
“对、不对,不对、对、……”布兰德喃喃自语道,全身冒着冷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4月26日19:26,经历了18个小时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在吃了机器人fú wù员tí gòng的简易晚餐后,“彩云八号”上的大部分乘客都在疲惫不堪中沉沉睡去。伽莉是少数没有睡着的乘客之一。一阵哭泣之后,她感到好受了一些。“他们理解了我想传达的信息吗?为什么还没来救援?”经过这段时间的细心观察,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个劫持者是机器人无疑了。因为在这18个小时中,她没有看到那两人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也没有看到他们上过一次卫生间,而且情绪始终保持着冷静,或者更可以说是冷酷,如果他们真是人类,怎么可能做到?“我还能做什么?等待?是的,等待。他说过,有时等待也是一种努力。”她清楚地记得,他曾说过,种子播下去,浇水、施肥、松土、除杂草、除虫……,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静待种子发芽,因为在这时,等待也是一种努力。当然,她更明白,他说那话,并不是真的指栽种植物。她已经有了男伴侣,而他选择了静静等待、默默守候,等待一生、守候一生。“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