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渊
度剑明也在等待。此刻,他已经回到了客舱中,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可能减少对氧气的需求,努力争取活到救援队赶到的那一刻。曾经的名探,现在的园林景观设计师,在漠笛先生的熏陶下,借用古代武侠小说中的说法,他正走在从“剑术高手”到“剑道大师”的路上。
“哈罗!锈铁剑,你还活着吗?”客舱音响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度剑明笑了,睁开眼,客舱的灯光正在逐渐开启,他取下氧气罩,清新的空气正在徐徐送入,温度正变得舒适。他站起身,一边做着伸展huó dòng,一边大声回复道:“死不了!谢谢你,疯子,我欠你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明明是欠我一条命,你却说成是一个人情?”
“当然只是人情,而且是你狗屎运好,捡到了这个人情。”度剑明笑道:“我已经发出了求救xìn hào,任何人收到xìn hào都会来救我的,你说,你是不是白捡了一个人情?”
“放屁!”迈拙风气道,“他们救你?他们救你只能派飞船过去接你,飞船没到,你就窒息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死了几万个脑细胞才解除了你巡天舰上的病毒,这才能及时救了你!”
“这样说来,我真要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那当然!”迈拙风得意地道,“不过话说回来,锈铁剑,你这次的对手是谁?入侵你乘坐的巡天舰的黑客,绝对是个顶级高手!2000元一天,太便宜了,我亏大了。”
度剑明笑骂道:“你少来这一套!你2000元一天,我还一分钱都没有呢?还差点丢了命!”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我现在是在什么位置?”
“距离地球表面176万公里。”
度剑明想了想,继续问道:“离我这儿最近的应急救援站是哪个?有多远?”
“高平子山 应急救援站,距离月球表面11万公里,距离你现在的位置89万公里。”迈拙风一边搜索资料,一边回答道,“只是它的配备很有限,只有一艘装配四只搜索艇的救援飞船,而且那四只搜索艇都没有人工智能系统,只有靠人工操作。”
“很好。”经过这次太空历险以后,度剑明隐隐对人工智能系统有了一点排斥、至少在这起案件中,他说道,“请他们立即派出救援飞船、一定要装齐四只搜索艇,到‘彩云八号’失踪前的最后位置与我会合。疯子,你确定我的巡天舰没问题了吗?”
“怎么?不相信我?锈铁剑,信就信,不信拉倒。”迈拙风不满地答复地。
度剑明笑了笑,不再理会,大声命令道:“雷震子,向着原定目标、出发!”
4月26日20:30,国会特别工作组到达了国家万物互联信息中心。国家万物互联信息中心是规范的称呼,但人们一般把它昵称为“天渊”,因为在这群建筑的地下第20层,就是超级人工智能系统蟠天的所在地。所以,在无数人的心目中,天渊是无比神圣和神秘的地方,这种神圣和神秘甚至远远超过了总统府。所以,天渊也理所当然的是政府最高级别的保卫对象。除了地面几层对公众开放,其他楼层全是保密区域,特别是地下层,越往下走,密级越高,而地下16层以下就只有总统及内阁部长、国会主席等极少数高级政要才能进入。
站在大门前近看,天渊是一群深灰色的山丘型建筑,但如果从空中鸟瞰,就会发现它是由9个高60米的金字塔形建筑以九宫格的排列方式组成。此刻,奥世琦仰望着建筑的顶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闭上眼,在心中默念道:“爸爸,我来了!”
对于奥世琦的这一举动,漠笛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查理议员却是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兴奋地看着建筑内三三两两的灯光,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这次营救行动和其他工作,必将被载入史册、更将是他从政生涯中绝对辉煌的一笔!
在确认得到国会和总统府双重授权后,工作组进入大厅,直接乘座机要电梯朝地下而去。电梯徐徐下行,大家都沉默不语,奥世琦回味起之前国会开会的情景。
布兰德在机器人医生的抢救下很快就苏醒了,面对国会的问询,他用含混着震惊、迷惑、绝望的复杂表情喃喃自语道:“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然后就保持了沉默。想到这里,奥世琦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如此绝密的事情却被我们查了个一清二楚,他当然觉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了。”随后,在与英中旭简短交流后,布兰德同意了国会的决定,一是对援助晶萨国一事进行调查,二是将总统府营救“彩云八号”的工作全部移交给国会成立的特别工作组全权负责。工作组由3名国会议员组成,除了奥世琦顺理成章地担任组长外,另外两名议员,布兰德希望是国会和总统府双方都认可的人选。于是,在一阵简单磋商之后,被国会、总统府以及奥世琦本人三方认可的两名议员产生了——漠笛议员和查理议员。
奥世琦用眼角扫了扫这两名议员。其实,他和他们两人并不熟悉,但两人的口碑和品性特点却是早已名声在外,耳熟能详了。于是,奥世琦开始梳理关于他们两人的一些故事,仔细盘算起下一步的打算来。
地下第12层到了,工作人员带领他们进入了一间临时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三人一边各自冲泡着咖啡,一边商讨起来。奥世琦冲泡的是无糖的黑咖啡,他一边搅拌着,一边说道:“时间紧迫,对于下一步工作,两位议员有什么建议?”
查理一边不断地给他的摩卡咖啡里加着巧克力奶沫,一边问道:“黑咖啡太苦了,你不加点巧克力奶沫?”见奥世琦摇摇头,于是接着道,“你说得不错,人命关天,时间紧迫。既然你确定不是蟠天找不到彩云八号,而是他们不让蟠天找到彩云八号,那么我们就直接请总统先生去解除对蟠天的限制,然后迅速锁定目标、解救人质。”说到这儿,他终于停止了添加,把手一挥,高声道,“功德圆满!”说完,满脸兴奋的笑意。
“漠笛议员,你看呢?”奥世琦又问道,手中还在慢慢地搅拌着颗粒粗糙的黑咖啡。
漠笛早已冲泡好了一杯普通的原味咖啡,慢慢地喝着,听到发问,双眼略微凝视了奥世琦一下,说道:“如果真能像查理议员说的那样,当然最好。但如果蟠天确实找不到彩云八号,那又该怎么办?”
“你不相信奥世琦议员……掌握的情况?”查理惊诧道。
“我没有理由怀疑。”漠笛摇头道,“只是,我们总得以防万一。”
“那你的意见是……”奥世琦问道。
“祁月飞不是总统府的核心成员,即使你掌握的情况完全正确,他参与其中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之前,他在负责整个营救工作。我建议,还是继续由他牵头负责,我协助,当然顺便履行监督责任。你和查理议员则尽快约谈总统,争取马到功成。”
“老狐狸!让我们去做得罪总统的事。”查理舔了舔嘴边的巧克力奶沫,在心中骂道。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奥世琦爽快地赞同道,然后举起手中的咖啡,笑道,“到时候,也给碧长羯总统冲泡一杯黑咖啡!”
碧长羯总统如约到了天渊的地下12层,保镖们都被挡在了走廊的外围,只有一名身穿绛蓝色西装、手提一个黑色密码箱的机要人员被允许跟随,但也被挡在了约谈室门外。
门关了。奥世琦搅拌好了一杯黑咖啡递到碧长羯面前,笑着问道:“加糖吗?总统先生。”
碧长羯端起咖啡道:“不用,谢谢。我也喜欢喝苦咖啡。”说完,慢慢地品了起来。
“总统先生,您真是太自律了。难怪您能当总统,我只能当个小议员。”查理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那只是你没有体会到黑咖啡的乐趣。”碧长羯微笑着道,“黑咖啡喝时很苦,但喝完后,醇香甘甜的回味在嘴中渐渐升起,淡而不散,经久绵长,却是巧克力奶沫完全没有的。”由于时间仓促,碧长羯对国会发生的事情只是略微知晓,所以,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来观察,来以静制动。
奥世琦坐了下来,端正身体庄重地道:“总统先生,对于您女儿的事,我们深表同情。为了让您女儿能够早日获救,希望我们能够精诚合作,尽快找到彩云八号。”
“需要我做什么?”
“出于某些原因,我们猜测不是蟠天找不到彩云八号,而是受到限制,不被允许去找彩云八号。所以,我们希望您能解除对蟠天的限制,让它一展身手,尽快救出您的女儿。”奥世琦委婉地道。
“哦?你们是怀疑我限制了蟠天,命令它不去找彩云八号?”
“也有可能是受到黑客的限制。所以我们希望您用蟠天的最高授权,重新命令它全力搜索彩云八号。这应该不难吧?”
查理吃惊地看着奥世琦,他完全没想到,之前一直咄咄逼人的刺头,现在竟然会用近乎讨好的口气对碧长羯说话。
碧长羯看了看两人,神情果绝地道:“不可能。”
“为什么?”查理不解地问道。心想,用最高授权重新命令蟠天全力搜索彩云八号,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啊?“难道,奥世琦说的全是真的?”
“你们明不明白使用最高授权是什么含义?可能带来什么危险?”碧长羯说完,见奥世琦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查理则茫然地摇了摇头,于是继续道,“在使用最高授权的时候,蟠天的防御系统会整整降低两个能力级,这时如果有顶级黑客或者阿基米德乘虚而入,蟠天就会面临被攻占的危险!所以,我绝不会使用最高授权。”停了停,碧长羯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蟠天到现在还是不能找到彩云八号,但我相信,绝不是它受到限制的原因。”
“可是,现在的情况对您很不利啊?您不想澄清一些事吗?”查理劝道。
碧长羯摇头道:“两位还有其他事情要问吗?”
查理见状,不知所措地看着奥世琦,奥世琦笑道:“还想请总统先生看一些资料。”说完点开了shì pín。
碧长羯细细地看着,越看越惊心,越看越震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拿到那些资料?难道……难道是他?”
碧长羯痛苦地思索着。那是两个多月前,一天,他正在办公室处理公务,儿子碧安俊走了进来。“老爸,能支援我一点钱吗?”“又要钱?要多少?做什么?”见碧长羯没有一口拒绝,碧安俊一下来了劲,兴奋地道:“老爸,你知道吗,阿波罗公司出了最新款的航天飞艇‘冲天小子578’,动力系数1万3,60秒内加速到3倍第二宇宙速度!维多利亚流线造型,炫金加酷黑的超酷色彩,舷窗是镶钻的蓝宝石钛钢玻璃,绝对jí pǐn!”
“你就是想买这个?”看着好吃懒做的儿子,碧长羯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钱吗?”
“爸,你也知道,我的公司都亏损几个月了。还指望你介绍业务呢。”
“既然在亏损,还浪费钱买那个干什么?”碧长羯气道。
碧安俊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新交了女朋友,她特喜欢这款冲天小子,你不能让你儿子没面子,是吧?”
“面子,面子,”碧长羯唠叨了一下,问道,“要多少钱?”
“200万。”
“什么?200万!没有。”
“爸,200万,对你来说,就是毛毛雨,别那么小气嘛。”
“混帐!”碧长羯气愤地骂道,“毛毛雨?我的总统年薪一年才180万,我哪来那么多钱?”
“爸,你别装穷。爷爷留给你的遗产,如果平均分给我们,至少也得有个千把万吧。现在,永远留在你那里了,你吃肉,我们喝汤,只把投资收益分一半给我也就行了。”
“你!……”碧长羯气得站了起来,指着碧安俊,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再说,前两个月,你们和图坦国政府交易的事……”
“放肆!”碧长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霍然打断了儿子的话,怒火中烧地喝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爸,做事别太绝啊。”碧安俊也来了气,说完看了碧长羯一眼,扬长而去。
碧长羯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碧安俊那一眼仿佛就是用冷森森的寒冰铸造的,中间加杂着狼的冷酷,让他不寒而栗!那哪里是儿子看父亲的眼光,完全就像饿狼看从它口中夺走食物的狮子的凶恶目光。对了,碧安俊在置换现在这个躯体时,在躯体中确实特意定制了狼眼的基因。
“难道真的是他?”碧长羯再想不出其他可能的人,“他在报复?他们只知道花天酒地,只知道找我要钱,就像蚂蟥钻进宿主体内不断吸血一样,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想到这儿,他痛苦地闭上眼,沉重地做着深呼吸。
“要不,您就配合一下?这样对您、对大家,都好。”查理见状,乘机劝道。
碧长羯似乎没有听到查理的说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随着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普及,不仅普通民众越来越难就业,企业绝大多数也难以为继,盈利的只有少数人工智能、机器人和生物医药行业的顶尖公司,当然还有一些文化娱乐、创意设计行业的企业。就连他接手的家族产业,也在这股大潮中日渐萎缩。是啊,除了生小孩,还有什么事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所不能做的呢?他想起了一位古代作家的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是谁说的呢?记不起了,但说得真好啊。
碧长羯叹了口气,继续在自己的思想中游走。消费匮乏,企业不景气,政府税收减少,政府公共fú wù水平降低,构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让他和政府一班人压力山大,焦头烂额,夜不能眠,苦不堪言。现在,无论他走到哪里,再也没有了民众欢迎的笑脸,好一点的是数不尽的抱怨和指责,更多的是抗议和谩骂,当然偶尔还会有漫天垃圾的迎接和拥抱。想到这些,碧长羯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不,您就配合一下?”查理再次小心翼翼地劝道。
碧长羯回过神来,固执地摇了摇头。
“200多条人命!难道就一点激不起你的同情心?你就一定要玉石俱焚?”奥世琦愤慨地问道。
“我根本没有安排劫持彩云八号,更不需要对蟠天使用最高授权。”是顽固不化、还是临死不屈?奥世琦和查理说不清楚,总之碧长羯的表情是如此的坚定,他继续道,“那个紧随我的机要人员,他的保密箱中有两个密匙,一个是开启核wǔ qì的,一旦启用,那就是我们向同类发起核攻击;另一个则是开启蟠天的源代码,一旦启用,那就可能让蟠天遭受‘核攻击’!这两个密匙产生以来,从来没有一位总统使用过!我也不会,绝对不会!至于这些资料,我不会做任何评价。你们可以提交最高法院控告我,我会安排律师团应诉。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哈,查理,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和总统先生商议吗?”奥世琦一边说,一边给查理使着眼色。
“哦,对,总统先生,是这样的……”查理立刻发挥出他最拿手的粘人特长,把碧长羯留了下来,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和总统单独相处的机会。
奥世琦走出约谈室,总统的贴身机要人员还笔直地站在门外,他走了过去,笑道:“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