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的情绪又开始悲观起来,南宫礼刚想及时调整一番,忽然见到洪秀全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着便继续发问道:“你是哪里人?”
听到洪秀全的问话后,南宫礼当然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所以赶忙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大脑又一次飞速地运转起来:若是实话实说,对他坦白自己的东北人身份,后果肯定会不堪设想吧?
清政府觉得关外是他们的龙兴之地,上面有他们的龙脉,所以不准汉人擅自出关;而到了民国和共和国时期,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的同胞中,汉族人已经占到了相当大的比重——这就意味着,其中大部分人的祖先都是从关内迁移过来的,山东居多,河北次之,就拿自己家来说,若是往上推几代,先人便是从山东过来的庄稼汉。
关内人大量充斥东三省,始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口迁移——闯关东;而大规模的闯关东行为,则是始自清政府对汉人进入他们“龙脉之地”的解禁。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绝对发生在太平天国运动之后,所以说,一旦自己承认籍贯在关外,洪秀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当做“鞑妖”而斩首不留!
既然无法实话实说,那又该把自己的“户口”落到什么地方才合适呢?
根据自己读历史得出的经验,历朝历代起事者,无论是否坚持到最后,起码在起事过程中,最重用的和最信任的,永远都是最早跟随自己的那群老兄弟。
洪秀全自然也不例外,在太平天国运动过程中,最受重用的,多半是出自两广的“老兄弟”。
可问题是,自己虽然能说出中国人民共和国三十四个省级行政区所辖的差不多每一个地级城市,广西也不例外,可这些地方在150年前的名字是什么,自己还真是不知道,万一一不小心叫错了,从而让人家起了疑心,后果……堪设想,反正肯定没有好下场。
在当时的两广一带,自己所能叫准的地名,一共只有这么两个(没办法,到了如此紧急关头,大脑再次陷入了空空如也的状态)——一个是广州,另一个是桂林府。
不过广州是洪秀全的伤心地,那里是他四次考秀才折戟的地方,当然还是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为妙。所以……
“我家在桂林府。”打定了主意后,南宫礼胸有成竹地答道。
虽然脑海中闪过了这么多念头,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否则的话,就算给出的答案再完美,就凭洪秀全那多疑的性格,恐怕也早已就猜出了自己有问题。
“原来是咱们广西人啊!”在说了这么多的话之后,洪秀全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于洪秀全做出的如此举动,南宫礼心中颇不以为然:这么点小伎俩,你还当我真看不出?你老兄的祖籍明明在广东,在说到“咱们广西人”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勉强,还不就是为了收买这些广西老兄弟的人心?
看着洪秀全的笑容,南宫礼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皮笑肉不笑?
是了,“审讯”还远远没结束,自己可要小心应对,千万别一不小心着了道才是。
所以在看到洪秀全笑容可掬的样子后,南宫礼并没有跟着哈哈大笑,而是面无表情地思考着接下来所有可能被提及的问题的应对答案。
果不其然,在一阵并不怎么爽朗的笑声过后,洪秀全当即面色一沉道:“扯谎!桂林府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你的口音根本对不上!”
这个问题早在南宫礼预料之中,所以当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呆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连家乡话都不太会说了,唉,还真是愧对先人!”说罢,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做出了一个掩面欲泣的动作,搞得洪秀全将信将疑,一时间也没了下文。
过了好一会,洪秀全才算理清了思路,面色也随之缓和了一些道:“好,就算你是桂林府的人,那我问你,你到桂平县来做什么?”
就这个问题的难度系数而言,这几乎是前面所有问题的总和,因为所牵涉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毫无漏洞的答案,最起码漏洞也不能太明显——万一有前后冲突的地方,一定得方便自己自圆其说、及时改口才行。
就在南宫礼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因为飞速运转而过热、快要燃烧起来的时候,一套成型的方案终于在脑海中定格,只是这个成本……是不是太高了点?
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根本容不得自己前怕狼后怕虎,所以南宫礼只能暗自一咬牙,硬着头皮答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完全是为了讨生活才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此处!”
闻听此言,洪秀全不由得一脸疑惑道:“看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会走投无路?你的家人呢?”
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就必然会招来这样的疑问,所以南宫礼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当即狠下一条心道:“他们都……都不在了!”
此处应该有眼泪才够逼真,不过若是想说哭便哭,这可实在是个技术活,除去刘备那种天赋极高的人不谈,对于非表演专业的人而言,当然不会像信手拈来一样轻而易举。
可当南宫礼想到自己也许真的无法再见到至亲之人的时候,眼泪便在不知不觉中充满了眼眶,对于现在这种情况而言,自己刚才的说法应该改改才对——不在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与刚才被问到籍贯时的惺惺作态不同,这次在回答问题时,南宫礼确实堪称真情流露。
闻听此言,洪秀全不由得大吃一惊道:“别着急,慢慢说与我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宫礼便将刚才在头脑中思考成熟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一个多月以前,我跟着我的父母从巴布亚新几内亚回到了桂林老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稀里糊涂就被官府抄了家,家人都被官差带走了,幸好那天我出门去拜访朋友,这才躲过一劫。”
洪秀全追问道:“那后来呢?”
南宫礼故意哽咽道:“傍晚回家之时,我看到门上被贴了封条,又听到有三五个人在议论我家的事,我心知情况不妙,所以赶忙躲在暗处偷听,这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顿了一下道:“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又赶忙返回了朋友家中,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好在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一面将我妥善安顿下来,一面托人到衙门去打听,哪知没过几天,所托付之人便带回了噩耗!”
轻轻地叹了口气,洪秀全继续问道:“那治罪的原因呢?”
其实南宫礼刚才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这一节到底该怎么说,只好随口敷衍道:“那个朋友托人打听了几天,最后只打听出了是有人眼红我们家从巴布亚新几内亚带回来的奇珍异宝,于是便和知府沆瀣一气,随便给我们家加上了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然后就抄了我们家!”
在说到这番话时,南宫礼的心中不免战战兢兢:里通外国这个罪名,自己还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写入法典的,倘若《大清律》中没有这一条,自己这满口的谎言,还不当场被揭个底掉?
心中正在七上八下之际,忽听得祠堂中响起了一声暴喝:“狗日的官府!狗日的世道!”
被这一声怒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南宫礼不由得心惊胆战地暗自嘀咕道:不是这么寸吧,这穷乡僻壤的,还真有人研究《大清律》?
可转念一想,随即又意识到出言之人并非是针对自己;确定了这一点后,南宫礼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扭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人。
此人的两句怒骂,很快引来了众人的一致附和,没过多久,整个祠堂中的骂声便响成了一片,直看得南宫礼瞠目结舌——自己还真是没想到,原来苦大仇深之人竟有这么多!
可转念一想,南宫礼顿时意识到之前的想法有多荒谬——若不是被逼到了一定的程度,谁愿意甘冒掉脑袋的风险来参加造反?所谓逼上梁山,在场诸位的所作所为,应该就是对这个成语的最好诠释吧!
只是有一件事情确实令自己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在听到自己道出一番“惨痛经历”之后,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此时的南宫礼当然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编出的故事,居然基本上就是此人的切身经历!也就是说,他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举动,完全是因为感同身受发挥了巨大作用。
见众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洪秀全赶忙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即又问出了一个问题,终于变成了南宫礼期待已久的、和口音与籍贯都无关的那种:“你在那巴国待了这么多年,洋话说得怎么样?”
这句话倒是给了南宫礼一个小小的意外,倒不是因为那个“洋话”,而是因为洪秀全清楚他自己记不住那么长一串名字,所以找了个“巴国”来代替,既言简意赅又不跌面,看来自己还真小瞧他了!
想想也是,如果他真是十足的草包,又怎么可能在天王的龙椅上坐了十几年?
对于这个问题,南宫礼基本不需要怎么思考,照实回答就行了,反正总不至于会因为懂得外国话而被当做“洋妖”给咔嚓了吧:“若是与洋人进行正常交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倒是南宫礼心中的大实话,自己的英语水平,也就是仅仅能与外国人进行正常交流而已(最正常的那种)——谁让自己在21世纪的时候没有真的去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留过学呢?
闻听此言,洪秀全顿时来了兴趣:“说与我听。”
感觉到了洪秀全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南宫礼不由得心中暗喜,难道自己还会因为会说“洋话”而被重用?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事情并非完全没可能发生,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mynameisaold,idon’tknowwhyiamherenow……”
还没等淋漓尽致地展示完,南宫礼的“洋话”便被洪秀全兴冲冲地打断道:“好,很好!咱们的太平军不仅仅要灭掉鞑妖,就算是那些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咱们也要征服,必须让每一个人都信奉天父和天兄!”顿了一下,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到南宫礼身上道:“若是要征服那些蛮夷之地,自然少不得需要会讲洋话的人让他们投降,所以像你这样会说洋话的人,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这样吧,为了能够更好地任用,我现在就为你洗礼,让你正式加入拜上帝教!”
直到此时,南宫礼才算明白洪秀全口中的“洋话”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敢情在他看来,那些身处于“蛮荒之地”的人,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
确定了这一点后,南宫礼不禁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一个叫中国,另一个叫外国——很明显,这位准天王对世界上各国的认知水平,应该还停留在自己两三岁时的那个阶段。
可转念一想,南宫礼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如果将来他只和英国、美国这样的英语国家打交道还好办一些,自己的口语和听力还能勉勉强强对付一下;若是和法兰西或是沙俄这样的国家打交道怎么办?像法语和俄语之类的高深语言(但凡是自己没接触过的,都算得上高深无比),自己可是完完全全一窍不通,可问题是,这位准天王不见得明白英国说英语、法国说法语这个道理,在他看来,只要是他听不懂的话,那就统统都是洋话!
现在看来,自己也只能暗自祈祷他将来不会派自己去和非英语国家的人打交道吧,除此之外,根本别无他法。
不过照目前状况来看,思考这些问题明显有些多余——如果按统治的地盘和人口来衡量统治者的地位的话,此时的洪秀全顶多只能算是一村之长,距离他统治蛮夷当天王的目标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正在暗自思索之时,南宫礼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洪秀全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念着什么经,刚想回过神来听听他到底在嘟囔什么,只听得洪秀全说道:“好了,洗礼完成了,现在你已经成为天父和天兄的子民了,他们法力无边,定然会施展法术庇佑于你,让你事事逢凶化吉!”
这就……完成了?这就是洪秀全所谓的“洗礼”?
南宫礼虽然没什么宗教信仰,对基督教的洗礼流程却也略知一二——为什么叫“洗礼”?最起码得有水,没有水又该怎么“洗”?干洗么?
就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来看,洗礼仪式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点水礼,另一种是浸水礼——所谓点水礼,顾名思义,就是将水点在受洗者的额头上或者画十字;而所谓浸水礼,则是将受洗者全身浸入水中。
一想到这两种流程的操作方式,南宫礼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幸亏这个洗礼仪式是山寨的,否则的话,若是趁着这大冬天把赤身**的自己扔到水桶中,那就不是让上帝和耶稣保佑自己那么简单了,分明是直接打发自己去和他们面谈!
山寨……一想到这个词,南宫礼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发笑,这个原本只能当做名词来使用的词汇,居然被21世纪的人巧妙地赋予了形容词词性,而且应用的广泛程度还远远超过了原有词义!
且不说这个洗礼仪式是山寨的,就连洪教主创立的这个拜上帝教,又何尝不是基督教的山寨版?
拜上帝教,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信奉上帝的宗教,认为上帝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神,其他被人们信奉的神灵则统统是“妖”。不过这个拜上帝教可不是洪教主凭空创造出来的,在南宫礼看来,他可没有耶稣、穆罕默德、乔达摩悉达多(也就是中国人口中的释迦牟尼)那么大的能耐,甚至比起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的创始人老子,差了也不止一个数量级!
所以说,若是想在这种先天不足的条件下创立一种宗教,也就只剩下了山寨这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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