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冯云山说道:“在下今年三十六岁,若是兄台不介意的话,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小兄弟。”
南宫礼赶忙连连点头道:“不介意不介意,那我叫你冯兄好了。”
闻听此言,冯云山不由得微微一笑,不过发笑的原因却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一句“冯兄”:“好好,小兄弟,好好干吧,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番话直把南宫礼听得一头雾水:“冯兄何出此言?”
冯云山不假思索道:“就凭你是洪教主亲自洗礼的!”
闻听此言,南宫礼不由得一怔,刚才还以为洪秀全为自己洗礼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没想到这还是一个“殊荣”?
想到此处,南宫礼忙不迭问道:“听冯兄的意思,被洪教主亲自洗礼的人……似乎并没有很多?”
冯云山摇了摇头道:“岂止是没有很多,我数一数……嗯,就算把你也包括在内,两只手肯定能数得过来!”
正当南宫礼诧异得合不拢嘴之时,只见冯云山一边扳着手指,一边道出了那几个享此殊荣之人的名字:“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只有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对了,还有咱们两个。”
此刻的南宫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巴早已张大到能放进一只鸡蛋的程度——没办法,每当冯云山不紧不慢地报出一个名字时,自己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有一个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
原因很简单,这些名字实在是太过如雷贯耳,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存在,根本就不会有后来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
在后来的永安建制中,受封为王爵之人共有五个,分别是九千岁东王杨秀清,八千岁西王萧朝贵,七千岁南王冯云山,六千岁北王韦昌辉,五千岁翼王石达开!
如此说来,能被洪秀全亲自洗礼,还真真正正算是一个殊荣——尽管这个洗礼过程确实山寨了些。
感觉到自己腮帮子发酸,南宫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已经张了这么大,忙不迭闭上嘴巴揉了几下,含糊不清地问道:“冯兄,能不能把刚才提到的这几个人指给我看看?我这初来乍到的,到现在还谁都不认识呢!”
冯云山点了点头,接着便用手指向了那几个人的背影,嘴巴当然也没闲着,而是将各自的大概情况简要地介绍了一下。
在他的帮助下,南宫礼终于把这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和现实中的人物形象对上了号——最先注意到的那两个衣着华贵的人,年纪大一点、带头怒骂的便是韦昌辉,从年龄来看,应该和自己相差无几;年纪小一点的便是石达开,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好几岁;而这两人都是本村中的地主,难怪会穿着那么好的衣服。
至于后来注意到的那两个脏兮兮的人,中等身材的那个便是杨秀清,看起来高大威猛的那个自然就是萧朝贵了,他们两个都以烧炭为生,难怪浑身沾满了炭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将这几个人对号入座后,南宫礼反倒觉得心情不如在刚听到他们名字时那样兴奋,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心中把他们的形象刻画得太过完美,以至于在经过对比之后才会发觉落差太大?
杨秀清,一打眼便能看出是个权力**和控制**极强的人,如果能被得到重用,他肯定不甘心久居洪秀全之下,这个人的存在,将是对洪秀全领导地位的最大挑战;萧朝贵,明显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主,上阵打仗让他做前锋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冲锋陷阵、鼓舞士气自不在话下,除此之外,暂且还看不出有什么其他本领,似乎也只剩下了烧炭这一项本职工作所带来的基本技能;韦昌辉,永远是一脸谄媚之相,但眼神中却时常透露出阴险狡诈,如果他能得到重用,此人定是太平天国中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只有石达开看起来比较顺眼,年纪轻轻却不失沉稳,此人定非池中之物,应该与他多亲近亲近。
这便是南宫礼对太平天国几大巨头的第一印象,没想到若干年之后,自己今天所做的设想,竟然一一实现了!预测之准,甚至连自己都始料未及!
一想到洪秀全后来下达的那条命令,南宫礼不由得试探着问道:“听洪教主话中的意思,我们现在要去韦兄弟家?”见冯云山点了点头,随即继续问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去韦兄弟家做什么?”
冯云山微微一笑道:“韦兄弟家中支起了不少铁匠炉,我们此番前去,当然是为了打造兵器。”
打造兵器,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这一点倒是在自己预料之中,所以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十分诧异,只是多少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感到微微紧张罢了。
一想到一大批人在院子中挥汗如雨抡锤打铁的壮观景象,南宫礼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再次试探着问道:“韦兄弟家中能支起那么多铁匠炉,想来定是家大业大吧?”
冯云山点了点头道:“没错,韦兄弟是本村首富,咱们这次起事所需要的东西,大部分是出自韦兄弟家。”见南宫礼似乎要发问,又补充了一句道:“剩下的那一部分,则是出自石兄弟家。”
没想到自己还没发问,人家便已经抢答成功,这个冯云山,还真不是一般人。
说实话,在这么大一群人中,能被自己瞧得上眼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冯云山,还有那个小地主石达开;至于其他人,即便是教主洪秀全,通过刚才的一番交流后,自己也对他产生了不大不小的轻视,更遑论其他人?
正在此时,南宫礼的脑海中猛然闪过刚才想到的一个问题,忙不迭问道:“小弟心中有个疑问,还望冯兄能够答疑解惑——韦兄弟和石兄弟二人,应该算是本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吧?”见冯云山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也要参与起事呢?”猛然觉得这种问法似乎很不恰当,赶忙一脸慌乱地解释道:“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倒不是说加入拜上帝教不好,只是这个……这个风险是不是……”
见南宫礼一副语无伦次的样子,冯云山不禁微笑着打断道:“行了行了,兄弟不用解释了,愚兄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兄弟说得没错,咱们拜上帝教教众现在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事,兄弟刚才是想问,一般来说,干这个的都应该是吃不上饭的穷苦农民,而不应该有不愁吃喝的地主参与进来,对吧?”
闻听此言,南宫礼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冯兄可知道个中情由?”
冯云山也点了点头道:“都是自家兄弟,彼此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这些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顿了一下道:“先说说韦兄弟——他们家虽然家境丰饶,只可惜却是有钱无势。乃父韦源玠觉得家中没有个有功名的人不行,就想让韦兄弟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只可惜……唉,韦兄弟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啊……”说到此处,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见到冯云山如此举动后,南宫礼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这位冯兄应该也是应试教育失败的产物,遭遇什么的估计也跟洪秀全差不多,大概也是考了很多年也没能取得功名,所以才被迫走上了这条路!
冯云山接下来的话,则是完全印证了南宫礼刚才的想法:“不要说韦兄弟不是读书的料,愚兄又何尝不是如此?考了那么多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中!”
看着马上要变成愤青的冯云山(从年龄来看,应该称为“愤中”更贴切一些),南宫礼正想着怎样出言宽慰他,只听得冯云山继续道:“其实不光愚兄是这样,咱们这些人中读过书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如此?石达开石兄弟,甚至是咱们的洪教主,还不都是被这要命的科举逼上了这条路?”
通过与冯云山的对话,南宫礼觉得此人确实不简单,也一直认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而对于这句话,自己却颇不以为然:其一,石达开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自己还没有接触过,当然不好就此胡乱定性;至于洪秀全,通过刚才的对话,自己基本已经可以判定此人没什么真才实学,考不中秀才是正常的,冯云山妄自菲薄,将洪秀全与他自己划归为一类人,这正是自己不敢苟同的地方——在自己的眼中,冯云山的才能远在洪秀全之上,甚至放眼到整个拜上帝教中,也绝对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一句话,洪秀全、韦昌辉之流之所以考不中,是因为他们确实不是读书的材料;而冯云山考不中,才是彻彻底底的应试教育失败的产物!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最后难免会有功高盖主的风险,恐怕将来会成为教主洪秀全的心腹大患!
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猜测居然也变成了现实!当在到达金田村第一天的预言一一实现后,南宫礼不禁自嘲,难不成自己是诺查丹玛斯的转世,所以才会有如此精准的掐算能力?
其二,每年参加科举而落榜的人,实在是多如过江之鲫,而鲫鱼是没法跃过龙门的,只有极少数的鲤鱼才有这能耐;如果落榜的人都去造反,历代政权的开科取士,岂不是成了自找别扭?冯云山的这个理由,说到底还是比较牵强——如果他这个理由充分的话,像文学形象范进之流,考了几十年没考中举人,那他应该……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这话却是没法说出口的,南宫礼也只能随口附和着,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好在冯云山也没有过多地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诉说着韦昌辉一家的遭遇:“韦兄弟应试不中,回来之后自然满腹牢骚。他父亲见儿子确实指望不上,只能花钱捐了个监生,悬一块‘登仕郎’的匾额在门前,借以炫耀乡里……”
还没等冯云山说完,南宫礼便打断道:“冯兄,这个‘监生’……是什么意思?”
被人打断了话头,冯云山丝毫不以为忤,只是一脸诧异道:“兄弟不知道‘监生’是什么意思?”
闻听此言,南宫礼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好,从冯云山的这个问题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都明白的词汇,现在自己却对此表示毫不知情,岂不是就此暴露了身份?
正当南宫礼为自己的多嘴多舌而感到后悔不迭之时,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想到了一个极为妥善的应对之策——自己不还有一个万能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可以做幌子么?
想到此处,南宫礼故作镇静道:“还没断奶的时候,小弟便已跟随父母去了国外,会说咱们国家的话尚且已经实属不易……”
听到这个解释后,冯云山并没有任何起疑的表现,只是一脸无奈道:“兄弟啊,不是愚兄说你,你说那外国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非去不可?”
见冯云山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南宫礼赶忙借坡下驴道:“就是就是,如果小弟能够自由选择的话,定然不会巴巴地凑到国外去,像那种蛮荒之地,彼此的言语又不通,去了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没想到在听完这番话后,冯云山反倒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如果你不是从外国回来,又哪能会说外国话?要是你没有这能耐,又怎能这么快便得到洪教主的重用?”
将冯云山的这番话细细地琢磨了一下之后,南宫礼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要不是洪秀全看中了自己会说“洋话”的“特殊本领”,没准真把自己当成“妖”给斩首不留了,这样看来,“洋话”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想到此处,南宫礼背后不禁又冒出了一层冷汗,隔着衣服被从祠堂大门刮进来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机灵。
冯云山并没注意到南宫礼的异常,而是继续说道:“你在外国的年头太多,很多土生土长的东西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好在愚兄是个教书先生,有时间可以慢慢把这些东西教给你……”
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这位冯兄还真是个教书先生!可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南宫礼的脑海中却再次闪现出了之前的问题:按照常理,教书先生应该整天足不出私塾才是,这位冯先生的脸却又怎么会被紫外线侵蚀成这个样子?
刚想道出心中的疑问,却听得冯云山已经开始了对这些“土生土长的东西”的普及:“说到监生,当然要从科举开始说起,我先问问你,科举一共分为哪几个环节?”
闻听此言,南宫礼不禁感到一阵阵头大,这位兄台还真是教书先生出身,不但要解释清楚“学生”心中的疑问,更要进行启发和拓展教育!
行了,什么也不说了,权当是接受一次传统文化洗礼吧!
打定了主意后,南宫礼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嘀咕: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千万不能问这位冯兄,不知道这是不是教书先生的通病,一给人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就异常兴奋,还捎带着没边没沿地拓展?
可转念一想,不问他又能去问谁呢?这群人中,似乎也就属他最有学问——这还真是个相当难以抉择的问题!
见南宫礼不说话、如同正在凝神思考问题一般,冯云山也不急,只是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与期望——这应该也是教书先生的通病吧?
不过从实际效果来看,冯云山此举却似乎有点浪费感情——眼前的这位“学生”不仅没有看到如此殷切的眼神,脑海中所想的,却也不是“先生”所提出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南宫礼赶忙收敛心神,接着便开始在脑海中搜索着冯云山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其实对于自己而言,这道“题”可谓再简单不过,只是自己现在“重病”缠身,脑子明显不如之前灵光,当然只能采取这样的“笨”方法。
沉思了片刻后,南宫礼终于找到了答案,于是便胸有成竹地答道:“应该是乡试、会试和殿试。”
听到这个答案后,冯云山顿时感觉相当欣慰,估计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殷切目光起了作用,美了一会之后,又继续提问道:“那有资格参加乡试的人,他们的身份又是什么?”
闻听此言,南宫礼再次陷入了沉思:通过了乡试的人被称为举人(也就是范进几十年的奋斗目标),那有资格参加乡试的,应该是比举人低一级的吧?
想到此处,南宫礼试探着答道:“应该是秀才吧?”
冯云山微微一笑道:“不错,秀才确实有资格参加乡试,但你只答对了一半,还有一类人同样有此资格,这就是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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