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能这样醒来。
温文察觉到他醒了,隔着镜子向他飞吻。
「江哥,早上就不耽误你了,我通知艾森来接我了。」
周江说,「好。」他也不想开跑车上班,太招摇。八点钟,毛子会照常来接他。
周江下了床,走到温文身后,环抱住他,窃取了个真正的吻。
温文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江哥,你是不是疤痕体质」昨天他咬得太狠,赫然可见两排深深的牙印。要是消不掉,周江以后穿短袖恐怕会惹人笑话。
周江不知道,他没受过什么伤,「要是留了疤,我就在中间纹上你的名字,证明是你的杰作。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性生活和谐。」
温文笑了,「你以后的情人吃醋怎么办」
这话周江不乐意听,「你就是我最后的情人。」他收紧手臂,观察温文倒映在镜子里的表情,「难道你还想拈花惹草」
温文张口欲答,花园里传来汽车声响,他说,「艾森来了。」
周江陪他下去。路上却在思考,刚才他被打断的台词是什么呢
转过走廊,温文察觉周江从他掌心飞快的抽出手,像是突然间被开水烫了。温文顺着他震惊的视线,望向门厅。
正对旋转楼梯的双开大门敞开着,管家正在指挥佣人搬行李。忙碌的身影旁,有对约莫花甲之年的老人站着聊天。
从周江的反应,温文推断,那是他父母。昨天他还担心周江带自己见家长,结果怕处有鬼,今天真见着了。
周父听见动静,转过头,目光扫过周江,落在温文身上,眉心微蹙。
周江很快恢复镇定,拉着温文走下楼,「爸、妈,这是东意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温文。昨晚约了他来家里坐坐,闹得比较晚,就留他过夜了。」
温文跟他一唱一和,「周伯伯好,周伯母好,真不知道二老大驾回府,否则我就不叨扰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说着,递出手臂。
周母微笑颔首,「江儿的客人就是我们的客人。」
周父舒展眉头,跟他握了握手,「客气,是我疏忽了,没通知周江回国的事情。家长总是容易忘记,小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圈子了。温董年轻有为,东意集团近几年在风电这块是异军突起,我都感到压力了。」
周父的微笑像是用尺子量过,热情的同时又划清界限,跟周江在生意场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温文说,「不敢当,比起周家这株古柏,我还是颗小草。」
周父对他的恭维无动于衷,「年轻人,你别忘了,一竿冲天的竹子也是草。」
温文对他的印象就四个字:深不可测。
他点点头,「受教、受教。」
刺耳的喇叭声给对话划上突兀的句点。温文望出去,捷豹停在碎石车道上,艾森摇下车窗,招了招手,「温总」
温文向二老告别,最后回头,冲周江笑笑,「江哥,谢谢款待,下次有机会再聚。」
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周江有片刻的走神,未及回答,他已经飘然离去。
温文坐进车里,再不朝他看,车窗隐约透出他英俊的侧脸。
捷豹径直开走。
周江呆立原地,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又说不上来,难以名状的怅然不安。
周父说,「商场无朋友,还把人往家里带。你忘了我以前怎么教育你的」
周江说,「温文不一样。」心想,他和王伯伯还不是经常串门,到自己身上怎么就双重标准了
周父冷哼,「你知道别人的底细吗还不一样。温文这个人能力是强,但我听说了,他私生活特别混乱,你别被他带坏了。」突然一顿,厉声质问,「周江,他是不是带着你吸毒」不然,两个年轻人,晚上哪里不好消遣,窝在家里
周江简直难以置信,「爸」
周母听不下去了,「老头子,你别胡思乱想了,江儿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能这么糊涂」转而拍拍周江的胳膊,「江儿,你爸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累了,我带他去休息,你忙你的吧。」
两人上楼去了。
周江望着门廊前空荡荡的车道,大脑一团乱麻。
第二十三章:陷阱
时隔多年,周江重新找回了读小学的感觉。
总裁办公室同层的小会议室,周江在那开会的时候从来不坐主席位。大学毕业,他来公司报到,从副总做起。每次开会,周父坐主席位,他坐父亲的左手边。后来,周父引退,周江接掌大印。为表尊敬,他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主席位的椅子空了整整十年。
直到今天。
周父坐在那,一如十年前的样子,严肃得像公开课上坐在教室尾端的班主任。
周江重视与时俱进,周父离开的日子里,公司进行了几轮人事变动,高层部门负责人都换了新鲜血液。年轻人思想活跃,敢说敢做,每次的碰头会都别开生面。今天当着董事长,投鼠忌器,怕留下不良印象,乖乖的按流程依次发言,除此之外,鸦雀无声。
最后周江作总结,安排下步工作。周父全程缄默不语,轮到他,短短几句话却被三番五次叫停。周江学乖了,问,「董事长,您还有没有其他的交代」
周父说,「你是总裁,你权责之内的事情,问我干什么,自己没主见」
这个钉子碰得周江头破血流。他扫了眼底下,众人满脸憋笑,他颜面扫地。
回办公室,需要签字的文件已经送上来了,周江逐项过目。助理在旁边汇报今天的日程安排。他半心半意的听着,听到晚上的杂志专访,突然放下钢笔。
「我今天晚上没安排。」好久没光顾四季馆。他和温文约好,晚上去郁子那潇洒。为此,周江特地放权,把无需亲自出马的事宜推给了手下几个副总。
助理无奈的撇撇嘴。
周江知道怎么回事了。
行政主管带领周父参观公司新装修的员工活动区。周江找到他时,他正在杀乒乓球。上班时间,活动区就他们三个人。清脆的撞击声在四壁回响。
周江说,「爸,你怎么随意更改我的日程」
周父目不斜视,发了个旋球。行政主管只是个半吊子,没接住。一比零。
周江再度重复,依旧石沉大海。他想了想,终于想起来,第一天来上班,对方就曾交代过,公司里要以职务相称。
他改口,「董事长。」
果然是因为这茬。
周父回答,「现代商业在海内外都颇具影响力,今晚的专访刚好能赶上来月出版,你替企业弘扬正面形象,我交代人事,给你算加班。」
周江不为五斗米折腰,「董事长,不是这个道理,下班后属于我的私人时间,强制加班是违反新劳动法的。」
周父说,「担心拿不下来没事,记者我都打点好了。」
又是个漂亮的扣杀,行政主管满地捡球。
周江明白了,「就是说,我今晚相当于被绑架了。」
球自空中飞来。行政主管发的,像只翅膀受伤的蜻蜓,软绵绵。周父忽然用手抓住球,转过身,「周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跑产品市场、跑资本市场,晚上就在公司打地铺,十天半月都难得回趟家。你这点苦都吃不得」
看他眉头倒竖,周江知道他动怒了。再说下去徒让外人看笑话,他悻悻而归。
路上,周江掏出手机,给温文发短信说明情况,道歉。
看到温文的回复,周江想顺着屏幕把他拖出来好好谈谈。
「专访。现在相亲的代名词越来越高端了。」
周江拨通电话,才响两声,温文挂了,回了条短信,「在面试,不方便。」
周江打字时憋着气,「你信不过我」
温文回,「我的小毛驴我当然信得过。可惜小毛驴傻乎乎的,被人拐卖了都不知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周江站住脚步。又觉得,父亲要安排他相亲,大可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你想复杂了。」
温文回得快,「赌吗」
他竟以此开玩笑,周江有点受伤,「感情不能当赌注。」
温文不与他争,回个微笑表情了事。
办公室门口,周江听见两个助理在咬耳朵,说的是他的闲话。
「我觉得周总集思广益,敢为人先,在管理方面挺独到的,今年大环境这么差,我们公司都没裁员,为什么董事长老给他脸色看」
「小女生不懂了吧董事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抱孙子了,看周总还按兵不动,心里着急。要是有个小周总给他管,你看他还管不管周总。」
周江走过去,清清嗓子。
助理团队平时跟他打交道最多。两人里姓余的女性已经结婚生子,知道他没架子,对这敏感话题也直言不讳,「周总,什么时候让我们一睹总裁夫人的风采您今年就快三十五了吧,再下去要成钻石王老五了。」
周江手都搭在办公室门把上了,回过头,「刚刚谁说今年没裁员」
越界了。两人吐吐舌头,拿文件夹挡着脸,开溜。
温文神机妙算,竟然一语中的。
晚上,「专访」周江的是现代商业的责任主编,也是该出版社集团的千金。对方约的地方很低调,星巴克,他开始并不知情,还跟对方侃侃而谈,直到告别时,双方父母现身
那瞬间,周江真觉得自己这头驴蠢到家了。主人都提醒他了,他还自己踩进圈套。
回程的车上,周江坐副驾驶,周家二老坐在后座。他生着闷气,周父一个劲地逼问,感觉如何。
毛子在开车,眼角的余光落在自己老板身上,带着怜悯,身为外人,又不好出面解围。
周江望着车窗外繁华的夜景,心里也如各处投来的灯光般纷乱。周父考察儿媳的标准已是挑剔,能过他这关的女孩,十全十美不敢说,万里挑一还是当得上。
周江筛了半天没筛出毛病,总不能说性别不对吧,找了个托词,「挺优秀的,就是没章龄优秀。」
提起章龄,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父顿了顿,冷然道,「之前我们都安排妥当了,你一根筋,死活不愿意,现在小姑娘深造去了,又舍不得了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处处跟我唱反调。」
周母打圆场,「年轻人嘛,有点叛逆正常。现在都崇尚自由恋爱,围追堵截已经过时了。江儿从小到大都争气,我相信他能把握好个人问题。」探过身,轻轻捏了捏周江的肩膀,问道,「妈说的是吧,江儿过了明年,咱们差不多就能升级当爷爷奶奶了吧」
周江回过头,望见母亲慈爱的笑容,却回答不了她的任何问题。
很晚了。所有人都睡了。寂静的夜里只有虫鸣啾啾。
周江躺在黑暗中。枕边还残留着温文的气息。
暖洋洋的白檀,诱人的麝香,夹杂着花果的清新雅趣,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似乎在馨香的宇宙中返老还童。是周江送给他的香水,他回来之后也每天在用,已经与他本身的味道融为一体。
周江想念他。想念得无以复加。
回到家,他给温文去了条短信,「你赢了,但小毛驴也没把自己输进去。」
温文没回复。
那时已经快十一点,周江推测他大概睡了,没多想。可现在闭上眼睛,猜疑却在心里疯长。
温文为什么不回短信
他是不是耍小脾气了是不是难过了是不是又放纵自己寻花问柳了
周江没忍住,又发了条短信,「睡了」
他的感觉和现实时间肯定有时差,比例尺是十万比一,否则,五分钟,他怎么感觉人都等老了
提示音没有响起。他干脆拨过去。长音过后,有个女的告诉他,机主没有接听。
周江决定去找他。
法拉利在深夜的街道上飞驰。周江可能有点超速,从探头下经过,他看见了闪光。
扣分就扣分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深闺怨妇,捕风捉影,小题大做,为了一个人,自尊、体面,统统都不要了。他瞧不起为情所困的自己。
可他又想起,温文在伦敦眼上跟他说的话。或许现在,正是他最孤独的时候。他要陪伴他,做他的长江。
出乎意料之外,温文不在无愁地。周江去了他公司,也没找到。他给毛子打电话,把他从梦中叫醒,让他问艾森。艾森也在梦中,被连锁反应叫醒。最后周江得到的答复是,「老大肯定在金屋,跑不脱。」
金屋不是书中的金屋,是藏娇的金屋。
温文的公寓没转手。他不把女朋友往无愁地带,都带去那了。艾森形象的比喻为,金屋。
周江还记得路。敲门时,他心情忐忑。
门开了,还好,不是陌生女人,是温文,穿着真丝睡袍,头发凌乱,睡眼惺忪。他真的睡了。
见是周江,温文如冷水浇头,骤然清醒,愣了愣,开口,「江哥」
周江向他靠近,他似乎察觉到了周江的意图,转身避开,抬手指指沙发,「进来坐。」
那个拥抱落空了。
房子重新装修过,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了。温文后来请的设计师独具匠心。将这套房子通风佳、采光好的特点发挥到极致,整体采用希腊式地中海风格,主色调是明快的蓝色与白色,隔断几乎全部被拆除,运用拱门、格栅,营造出延伸的透视感。家具也富有海洋气息,船型茶几,集装箱形状的壁柜,舵轮形状的吊灯走进来,就像走进了爱琴海。
那面曾经画满恶毒字句的墙是雪白的,挂着莫奈的日出的摹本。清晨的海港沉浮在雾气中,零乱的笔触叫人看不真切,仿佛是记忆中模糊的样子。
周江坐下。温文关上门。
卧室里传来女人懒懒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呀」
听说温文在金屋,周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时,他仍然听见什么东西在碎裂。
温文说,「朋友,男的,我们聊聊,你先睡。」他自茶几上拾起烟盒,轻叩尾部,取出两支,一支自己叼着,一支递给周江。
周江不想抽烟,接了搁在茶几边缘。温文没说什么,打火点燃。金砂2熟悉的焦糖味升腾起来。他也坐下,与周江隔着段距离。
门窗都关着,屋里开着空调,全然的寂静。
周江默默的看他吞云吐雾。温文却在看画。
温文左右各有颗虎牙,尖尖的,若是再细长些,就像蛇的毒牙。周江觉得,有条蛇紧紧的缠绕在自己心头,名字叫做嫉妒。
「温文,我满足不了你你还要在外面偷情」
温文动作稍滞,终于望向他,周江在他眼里看到自己卑微落魄的模样。
温文笑了笑,嗓音温柔依旧,「江哥,我说句难听的,请你别介意。我跟你才是偷情。纪盈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公司的人都知道。上次的爱马仕就她送的。算起来,还是我们的红娘。」
这话真的刺耳极了,可周江想了想,竟客观得毫无破绽。
「我以为,回来之后,你们已经分手了。」
温文的笑带了些自嘲,「江哥,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去欧洲,整整个把月没和纪盈联系,回来之后,女孩疯狂的找他,他怕周江吃醋,不予理睬。今天下班的时候,纪盈到他公司,哭的跟泪人似的。他实在狠不下心。想起电影里,主角爱的再深又有何用从断背山回到现实中,还不是要各自成家。干脆借机拉开距离吧。
周江能够想象。感情方面,温文吃软不吃硬,必是看到女孩肝肠寸断,没把持住。特别对于林黛玉那般,不争不吵,默默垂泪,他更毫无招架之力。
至于周江,同是男人,即使伤心难过,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周江苦笑,「偏偏我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
屋子里,百叶窗是蓝色的,门是蓝色的,造景的格栅是蓝色的海水般的湛蓝,像是化不开的忧郁。
温文忽然摁灭了了烟,转头望进黑沉沉的夜里。
半晌,他站起身。
他要走了,周江想。刚才是隐隐作痛,这下却心如刀绞。他想自己也该走了,留下来,纯属自讨没趣,但双腿竟似定在地上,不听使唤。
温文在客厅绕了整圈,路过卧室,却没进去,最后兜回了周江身边,坐下来,叹息着将他纳入怀中,伸手抚摸他的背脊。周江以为他改变主意,想要吻他,他别过头,避开了。
温文就那样,哄小孩似的抱着他,「江哥,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是真正的gay。可能对于同性,我眼光太高,唯独只有你让我动心。但心动和行动是两码事,我们先各自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别的以后再说。」
在他的安慰下,周江居然平静下来。至少,他是温文唯一的男人。
周江说,「对不起,是我操之过急,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温文过去的经历一定让他对家庭感到焦虑。尤其是他们的出身有云泥之别。突然之间,强迫温文融入他的家庭,他当然惊慌失措。
温文恢复了惯常的微笑,「江哥,我就知道,你是我毕生的知己。我一动念,就算只字不提,你都能懂。」
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周江心中五味杂陈,想起自己来找他的原因,叮嘱,「但是,冷静归冷静,不是绝交,再怎么样,我都是你哥,不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
温文点点头,「我的不对。」周江去相亲,他表面故作轻松,心里其实也疙瘩,电话调静音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温文要留他在次卧休息,周江问,「那你是跟我睡,还是跟她睡」
温文答不上来,摸了摸后脑,「我送你走。」
长长的街上除了他们,只有清洁工。
火红的法拉利停在夜色里,被路灯照得熠熠生辉。温文若有所思,「法拉利虽然拉风,却不适合日常驾驶,有限速,跑不起来。真的横冲直撞,又怕伤人。」
周江揽过他的肩膀,「那就建条赛道,私人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