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步在梦香楼附近找了一圈,没有遇见肖日游两人,料定两人并没有过来寻他。罗十步忽感一种被抛弃的失落,自言道:“这小子不仗义啊。把我带到了这里,却不来把我领回去,我这哪认得回去的路啊。”
正当罗十步略感不快时,只见街上却熙熙攘攘地围起了一群人,都在往一个方向奔跑过去,罗十步好奇心又起,寻思着既然肖日游二人已离去,自己便跟过去一探究竟吧,当他暂时没有方向时,他喜欢被缘分牵着走。
罗十步并没有挤进人群里,他只是跟着人群的方向,在屋檐间跳跃。他讨厌密集的人群,他享受这种飞檐走壁的感觉。
只见人群尽头,是一支穿着红黑相间官服的官兵,中间有五辆马拉的铁笼囚车,最前面是骑马领头的官员。
罗十步一看这阵势便是明白了发生什么,这五辆囚车押的正是那练家五兄弟,那领头的正是漓朝城的赵大人,跟在其身边的也正是那日前来捉人的捕快。
罗十步这一寻思,虽然是想通了,但却感觉不到舒坦。他自言道:“想不到这官府办事效率可还真快,昨晚捉的人,今天正午就处刑了。”
人群越聚越多,浩浩荡荡地跟着队伍一直走,却不知这是要押到哪里处刑。
围在两边的路人都是将家中能扔的,都往囚车上的练家五兄弟砸,练家五兄弟也不吭声,像已经死人一样,纹丝不动,目光暗淡。
罗十步叹了口气,这一路押运,只怕他们没被砍头,却已先被人砸死了。
果然,这人群里扔的东西也越加凶狠,先前还是小石头,后来更有刀片,铁钉。练家五兄弟身上插的刀叉,多的像刺猬上的刺。身上溢出的血流出囚笼,一路上不停地滴,留下一条血做的丝带。但没有人同情他们,他们觉得练家五兄弟就是该死的,人们遗忘了他们之前也做过的善事好事,也曾救死扶伤,也曾英勇无畏,人们只知道,他们是灭了方家家门的歹徒和恶魔。
路上有一个小孩,直接举起一块比自己头还大的石头,要往那练霸头上砸,罗十步急忙跃过去夺了石头,扔远在一边。
罗十步道:“既然他们都要死了,也给他们留个好看点的尸体吧,你这把人砸的面目全非的,可不对。”
那小孩反口道:“哪里不对了?他们本来就该千刀万剐,你阻止我杀了那个恶魔。你是恶魔的同党,你是坏人。”
罗十步不想跟一个孩子争夺,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又迅速一跃而上,退回到了屋檐上。
此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已经有一条街那么长,人群跟着押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押车方才停下。
罗十步眺望过去,只见眼前竟是一片废墟。被火烧得漆黑的墙,还有梁柱烧剩的木炭,一些烧不掉的石沙,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废墟很大的一片,足有三间梦香楼那么大,可见其原本应是一家特别富丽豪华的庭院。
罗十步能猜到,这便是方环宵的家,这便是漓朝城最富有,最得人心的财主的家。
如今它化为了这堆黑土,一堆废墟,昔日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变成了风吹过扬起的灰尘。
罗十步想到这些,心中动荡不平,是惆怅,也是痛苦。
官兵们迅速地排成了一排,站成一道人墙,阻止人们冲进行刑现场。五辆押车一一解开,练家五兄弟被拽了出来,按着跪在众人面前,后面五名刽子手早已准备就绪,锋利的刀尖在烈日下闪出刺眼的光芒。
漓朝城的赵大人站在一旁,向着人群,饱含真情地宣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们心中的愤怒与不平,知道你们的痛苦与难过!放心,今日,你们期盼已久正义已经来临,你们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歹徒已被我们抓拿归案。
一个月以前,就在我身后,这里还是一座豪华的府邸,而今日,它成了一片烈火烧剩的废墟!四十多条人命啊!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人,一夜之间手刃了四十多条人命!
追捕凶手,已是我们迫在眉睫上的责任。经过我们官府一个月以来的努力,终于在昨日,将这五名比丧尽天良的歹徒捉拿归案!
为了给方家一个交代,为了还世间一份迟来的正义,今日午时,我们将在众人的见证下,处决这些凶狠歹毒的犯人,他们就是这烈日下面目可憎的练家五兄弟!”
赵大人的演讲一结束,人群便欢呼,尖叫,拍手叫好,呐喊声仿若能排山倒海。
看见此情此景,练家五兄弟双眼饱含热泪,他们这一刻忽然想起昨日罗十步那段话。倘若他们不是死在今日,而是死在一个月之前,事实是否真的会恰恰相反呢?
五年来的荣誉,五年来的英勇,五年来的不羁,都随着一个月前那把火一同灰飞烟灭了。
罗十步正要叹气,却听见一人惊喜的声音——“罗大侠?!”。
罗十步转过头来,站在眼前的竟是千结和肖日游。
罗十步万万没想到,世间真有缘分这一说,在茫茫人海中,三人竟再次相遇了。
肖日游目视着前方,问道:“你不打算帮他们?”
罗十步道:“他们确实该死。”
肖日游听到这个答案,感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罗十步。
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在他心中又究竟用什么来衡量正义与邪恶呢?在他看来究竟什么该死什么该救呢?
罗十步笑道:“杀人偿命,是恒古不变的法则,何况他们杀了可是四十多条无辜的生命,哪怕他们掉八次人头也是偿还不了的。”
肖日游不信昔日的侠,会在一夜间成了魔,问道:“他们真的杀了人?”
罗十步语气平静,道:“是的,他们确确实实杀了人。”
肖日游不解,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人呢?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罗十步答道:“无论有什么苦衷,都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没有人的生命是不宝贵的,没有人的生命是低贱的。”
肖日游叹了口气,道:“按你这么说来,他们似乎确实该死,也确实恶毒。”
罗十步道:“是的。”
肖日游又问:“那罗大侠怎么会跑过来为这些滥杀无辜的恶魔哀悼呢?”
罗十步看了看天,天上有无数的浮云飘动,正渐渐遮蔽着日光。这云卷云舒,日出日没,却是大自然最奇妙的规律,犹如历史更迭,事物变迁。善与恶,是否只是存在某个时间点上的东西?
罗十步道:“我不是来哀悼他们的,我是来哀悼他们身上早已死去的善,和那些他曾救助过的人心中的信仰。”
肖日游沉默了。他此刻从罗十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威逼而来的严肃感,他不自觉地转身面向练家五兄弟,双眼平定地直视着,他也沉默着。
午时越加逼近了,刽子手对手上的刀进行了最后一次擦拭,围观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照在人身上的影子越缩越短,当这影子消失那一刹那,刽子手的刀便会手起刀落,将练家五兄弟的身首异处。
那一刻是必然会到来的。
鲜血已经撒在了那片漆黑的土地上,头颅也已经落在了那片漆黑的土地上。
而就在这时,却有一支人马踏起沙尘滚滚而来,急刹在那鲜血撒落的地方。
那捕快反应也迅速,立马抽刀挡在赵大人面前,喝道:“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