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乘光西去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晴墨推开障子的一瞬间,室内光线骤然变亮。庭院里有着大片的樱花树,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一地斑驳。她忍不住走到了庭院中央,轻轻闭上双眼,任由和煦的风拂过脸颊。
晴明一大早带着神将们去了贵船神社参拜,偌大的府邸显得无比冷清。
叶王来的时候,晴墨正在晴明平时钻研书卷的地方默写晴明讲过的十二客法。
有时候太熟悉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就像现在叶王也会后悔没有提前拜贴。晴明不在他原本是打算就这么离去的,可看着屋内正在提笔书写的少女却不知为何心下一动,想去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里应该是河魁为一客,小吉为二客,神后为三客。1”叶王轻笑着提醒了她一句。
许是她太过沉浸于个人世界了,轻易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着了。
“叶王大人,你怎么来了!”惊讶的反应似乎成功取悦了麻仓叶王。在他看来,她此刻无异于一只受惊的兔子。
只是这不变的称呼……“不是说了叫叶王就好了吗?”叶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来找晴明下棋的。不过他似乎不在?”明知故问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吧。
“啊,是。”
听到回答,叶王不禁失笑,怎么看都有点呆呆的。
“晴明去了贵船神社,你要不先等等?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叶王点点头,坐在了案桌的右侧。
看着他坐下,晴墨才突然想起,“差点忘了,我去帮你沏壶茶。”说着便要放下手中的笔。叶王先手扶住了她的笔阻止道:“不用这么麻烦。你继续写吧,我帮你看着。”
“呃……好。”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推却什么了。
不过总觉得这样很奇怪呐……
大概未时的时候晴明也从贵船山上下来了,回来看到这一幕竟奇妙地觉得很和谐。他想他大概是脑子还没清醒吧……
“你回来啦。”晴墨抬头朝晴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正好她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叶王顺着晴墨的目光看去,晴明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她披了一件以深紫色为底的和服,上面绣有几片金色的枫叶。晴明顺手帮她提了提肩上有些许滑落的外衣,后又随意地坐在了晴墨的左侧。
扫了一眼凌乱的桌上,晴明忍不住感慨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天居然这么乖啊!”
随手扒开了晴明作乱的爪子,晴墨满脸嫌弃地反问道:“我哪天不乖?”
晴明朝叶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叶王倒是看得很开心。“她学得挺快的。”
晴明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就这点值得夸了。不过别看她这样,宫里找她占卜的人倒还不少呢。”
叶王顿时眼前一亮,“那已经挺不错了。”他的确没看走眼,这个小孩是蛮聪明的,也够刻苦。
“可别再夸,她怕是要得意忘形了。”说着,晴明做作地摆了摆手,换来了晴墨的一记白眼。
接下来,晴墨就是全程围观晴明与叶王下棋了。偶尔插插嘴,跟晴明交换一下位置,场面其乐融融。
直到一位小厮模样的人到来,这片和睦的景象才被打破。
那人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的脸色就眼见着越来越糟糕了。
晴明与叶王相视一眼,等她匆匆离去了晴明才向拥有灵视的叶王问道:“发生了什么?”
源赖光死了。
身为源家长子,源光哥哥的人死了。没有墓碑,没有吊唁。甚至不被外人知晓,就这么孤零零地病逝了。秋日还未到来,院子里的花就已经垂下了头。
她还记得上次离开时庭院里的花还开得正好,转眼间他就在梅花树下失去了生命,笔直地站在树下却没有了呼吸。
人生总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有的人离去却永远不会有人记得,有的人虽然离去了至少还有人代替他活着。
而那个人正在路上,尽管取回勾玉的时间长了些,尽管一切都来不及了。可是那个人怀揣着一颗坚定的心,义无反顾地朝他归来。
他化为无数星辰俯瞰着想要守护的那个人,代替他以“源赖光”的身份活下去。
灵力硬生生将红梅的盛开延长至夏季,再多的力量也有衰竭的一刻,凋谢也不过是在所难免的事。一朝为花,最终也难逃凋零的命运。
多少人簇拥着归来的将领,可源光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心中的不安盖过了人群的欢呼声。家门不过几步之遥,年轻的大将恨不得直接入门却又畏惧着噩梦的发生。
身着嫩黄色和服的少女跪坐在梅树下,枝干上凋零的花朵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却恰恰是它这个季节本该有的样子。
“光小姐。”闭着一只眼睛的男人走到了树下。
与夺回勾玉的喜悦相反的是少女脸上的表情,一张皎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用一双带有血丝的眼睛扫过身后的家臣。
来人便是源家忠直的家臣渡边纲,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光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我不要。”
渡边纲有些无奈地将信件放回原处,“刚才陛下派来的使者好像来过了。以‘除去战斗中的秽气’为由关在屋里足不出户,差不多也该到极限了。还请您做好觐见的准备。”
源光情绪低落地应道:“我想等兄长大人的丧期结束后再进宫。”
“现在若不把握时间觐见,将会导致诸多不悦。要是源家的地位因此下降便得不偿失了。”渡边纲能体会到源光的痛苦,但是现在一切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光还是依然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你就跟那些人说‘觐见日期择后再谈’吧。”
“您这么做太任性了。”
源光满面怒容地转过头,有些失控地朝渡边纲吼道:“你说任性?你的意思是说我为兄长的死沉痛是一种任性吗!兄长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明明兄长他才是源赖光啊,这样无能的她不但耽误了为兄长治病的时机反而还要代替自己的兄长就这样苟且地活着。源家的荣誉是兄长大人挣来的,可他却死无葬身之地。
源光的话让渡边纲沉默良久,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这才放轻了语气说道:“可能会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今后还请赖光大人说话时要分外谨慎。”
“赖光大人”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座压在她头顶上的大山。从今以后,她就不再是源光了。可是对于兄长的逝世,她始终无法释怀……
她回头悲伤地望着渡边纲,两行清泪顺着脸庞缓缓流下,“纲,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会了解我失去兄长的那种悲伤。”说着她将视线转移到一旁静静站着的晴墨身上,“就算是换做晴墨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晴明大人离去不是吗?”
晴墨低头不语,可她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晴明那么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鱼离不开水的感觉她比谁都刻骨铭心。
在得到认同后反而觉得更加难过,难过得让源光无法喘息。她不敢待在屋里,只要一安静下来她就无法停止悲伤。
源光的离开在情理之中,谁都没有理由挽留她。
而晴墨自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也没能平息下来,噩梦来得太突然了。逝去的不只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英才,他的身份有许多,其中一个便是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一路快马加鞭,走进源府时的那一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面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孤独地站在梅树下,维持着赏花的姿势却没了气息。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没有落泪,凋零的花瓣打着转落在了她的发间。她伸手摘下了花瓣,将花瓣牢牢握于掌中。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早已是一片湿润。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却从不愿将刀尖指向认同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