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生的同学来了,他两天不能来辅导我。我感觉身上到处长了毛一样,想跳绳,找了根绳跳两圈又没劲,我妈被我折腾得头疼,说你实在学不下去街上走走吧,我的脑神经都被你折腾弯曲了。我如得圣旨,撒腿跑。想也没想,就跑到了伟生家。伟生住的也是单位发的宿舍楼,他爸在我爸之下,待遇稍微差一点点,不过外观望去也挺不错的。
我趴着低层的窗户看,这种楼层不如我们大院,看什么都看不到,爬也爬不上去,只能望着太阳叹气。
下午我又骑了自行车来回骑了两趟。顺便在车筐里放了本书,万一碰见他呢?就说来爬墙头?不,还书?借书?我把自行车歪在墙角休息的时候,伟生过来了,我看见他两手交叉环抱着,我嘿嘿抬起头,师兄,我路过。之前的理由一个也没用上。他看我额头上的汗不由地说,大热天你疯跑什么?也不怕中暑。我看见空中飘过一朵云彩,忙说今天气压低,家里更闷。这个拙劣的借口把他逗笑了,我就知道在他面前不能瞎编跟什么天啊地啊物理啊之类的瞎话。我说完老实呆着。他笑完也呆着。两个人都发了会呆,呆完后又你眼看我眼一会,他方说,到我家吧,我同学来了,让你认识一下。
我把自行车砰地推倒,也顾不上锁,书也没来得及拿,伟生看我丢三落四,帮我把自行车推到不碍人走路的地方锁起来。他看了看车筐里的书,翻也没翻就塞回我的怀里。这书很新,我都没怎么看过。真的。
伟生的家里很干净,跟我们家两种风格。书超级多。而且我看见墙上居然挂着一把吉他。我不敢想象他弹吉他是什么样子,若我听了,保不准灵魂出窍了。
他同学跟他长得很像,一股书卷气,戴个眼镜,头发有些卷。我想起了卷毛狮子狗,就忍不住想摸两把。伟生跟他同学说,这是我帮补习那个丫头。啊,他同学站起来,你就是小棠吧?他朝我伸伸手,我手心里的汗又多了一层,不仅仅是因为伟生跟他说过我,还因为我今天超级紧张。我把出汗的手藏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问他,你也是圆明园旁边那个学校的?他轻轻笑了笑,说,是啊。你去过?我说,没有。他说国庆节去吧,让伟生带你转转。可以吗?我心里问。但嘴上却说,我作业挺多的。伟生把水杯递过来的时候,看我一眼,我低下头喝水,纯开水,什么也没放。他同学倒全不介意,喝得津津有味。
他们两个又聊起什么,我听不太懂,左看看,右看看。伟生问我,小棠,你中午在这吃饭还是回家?啊,我回家。我忙看表,他家的表挂在哪里啊?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但还是抬脚往外跑了。他同学看我慌张的样子笑出声,笑什么笑?我对他同学没好感。我扶起不知怎么倒地下的自行车,开了锁,嗖嗖地骑出了让我狂乱心跳的地方。
过了两天,伟生依然没来。妈妈说他来过电话了,和同学出海了,去了竹岔岛。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有点发烧。
妈妈进来摸了我几遍头,冲了板蓝根,最后问我说,烧得难受去医院吧?我不去医院。我害怕那个地方。妈妈,我搂着她的胳膊,别告诉伟生好吗?妈妈顺着我的头发说,傻孩子,早晚会知道的。你也不用怕,妈妈挡在你前面。
我不怕,我只是不想长大。永远停留在这段时刻多好啊。
伟生回来后,是和同学一起来给我辅导的。他说同学会在他家住几天,然后和他一起回校。卷毛同学对我说,小姑娘,学习不靠辅导出来的,你得找找窍门和兴趣才行。我看着他的头发,问他,你的头发是天生卷曲吗?他说遗传,他妈就是这样的。哦,这天下午,基本上我是在半游离半清醒中听卷毛同学给我授业解惑中度过的。临走,妈妈和伟生说了几句话,问问他的开学日期和他父母的情况。
我问卷毛同学说,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厉害呢?他哈哈大笑。看向伟生。我看他俩互看的眼神藏着什么秘密。这让我很不安心。
伟生说,小棠很聪明,就是懒怠些。不爱动脑筋。
卷毛同学说,小姑娘不聪明反而可爱些。
我想聪明啊,我真得想聪明。我想喊出我的心声。但我不知道聪明与可爱伟生更喜欢哪一个。所以我默默地低着头,把卷毛同学告诉我的理论记在本子上。工工整整,清清楚楚。
几年后我整理旧物又发现了这本本子,我再也没这么认真仔细地记笔记了,我的泪哗然而下。逝去的不仅是时光,还有珍藏在心底的情怀。
也许那时候,他俩是想称赞我,给我些信心,是想告诉我考试考不好并不是因为我笨,是想告诉我尖牙利齿的女生不如我等让他们喜爱?
只是,再没人给过我明确的答案,任由我猜了许多年。
小建又跑来,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决定去当兵。他说,当几年兵可以考个军校,学点相应有用的东西。你看,还是可以上大学的,只不过曲线救国嘛。他哈哈笑着,我的心里很酸。夏棠,他又鼓动我说,你也别低落,先考考试试,说不定啊,你真是凤凰命呢。
我的指甲又长长了,还没来得及剪,我已经进入魔神阶级,埋在小山样的题海书砖。小建把我摇回凡间,他说你真成了应试教育的牺牲品了。我抠着指甲里的一点细屑,愣愣瞅着他的脸,他长得很英俊,但我对他除了同学,熟悉外,没有别的想法。这一刻,我想抱抱他,我预感我们要分别了。
他身上留有他刚啃过的瓜味,他说,夏棠,你喜欢我?我切地笑出来,他恍惚了一下,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吧?我说不知道。但他没放开我。他说你好好上学,我嗯了一声。
外面已经听不见知了叫了,我想了想又说,你穿上军装一定很好看。他笑了笑说,我给你寄照片?我点点头,一定给我寄来。我以为他会在这里,在家人的翅膀下,没想到他去了两千里之外。
我什么命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会是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