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入宫后三日须去皇后处请安.原说了卯时正起,可第一次请安,到底不敢迟了.徐境安在寅时一刻醒了一次,之后勉强躺了一会儿就再睡不着了。翻了几次身,职业的绣棠就掀了帘帐来问:“小主可是口渴?”
徐境安摇头,按了按额角说:“睡不着了。罢了,起来吧。”
绣棠拍手,外头一溜捧盆的捧手巾的小丫头依次进来。被服侍着刷了牙抹了脸,人才清醒了。保管收拾的环儿捧着匣子,徐境安一看,里头除了自己带来的,还摆着前日各宫赏的头面。绣棠小声问:“今日头一次拜见,小主是想素净些还是隆重些?”
徐境安眼皮也不抬就说:“那是你的事。前儿才交代的,怎么,姑姑忘记了?”
绣棠讷讷,不肯搭言,环儿却说:“头一次见皇后娘娘,太素净了许不尊重。小主,皇后娘娘赏的累丝嵌宝蝴蝶簪可只有您得了。”
绣棠愈发不肯言语,两手交叠躬身退了半步。
徐境安仔仔细细地将环儿看了一回,直看的小丫头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环儿深深垂下头,小声说:“奴婢失言了!还请小主恕罪。”
徐境安看向铜镜,在跳动的烛火中铜镜泛着金黄。这铜镜制作的精细,虽不如琉璃镜子照的人纤毫毕现,但也能看清楚细处。静默了半晌,才说:“绣棠拿主意。环儿失言,逾矩,罚半月俸禄。”
绣棠的心却忽悠跳空了几拍:“奴婢觉得,环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一开口才发觉,声音竟然干涩的厉害。绣棠的指尖微微颤抖,不住地想:这样试探小主,是不是太莽撞了?
年年冲动上前:“你……绣棠姑姑是什么居心,才进宫就叫我家小主张扬处事?生怕小主不招人眼么?”
“年年,退下!”徐境安呵到:“既然将权利给了姑姑,姑姑就自己拿主意。绣棠,你可坚持?”
绣棠头皮一阵发麻,一滴冷汗滑过鬓角。她咬咬牙,艰难第挤出:“是,奴婢也觉得应该带累丝嵌宝蝴蝶簪。”
徐境安沉默。
半晌才说:“簪上吧。”
年年着急到:“小主……”
“年年!规矩都学哪儿去了?环儿逾矩,我罚了半月俸禄。你是我贴身的人,我却不能因此就姑息你,不然日后如何约束下人?”
年年惊呆了:“小主,可……”
“年年,跪下。”看年年呆呆地跪了下来,徐境安才说:“念你初犯,跪一刻钟即可。绣棠,今日觐见,你随我去。”
走在东六宫的长街上,徐境安指尖拈着袖口细密的蝴蝶纹路,心中只觉得压着一块寒冰。环儿是皇后的人无疑,绣棠却看不清楚。按理说,她穿的这般鲜艳,是对皇后的不恭。但是,她又用了环儿推荐的累丝嵌宝蝴蝶簪。而且她看的清楚,环儿被罚俸后不自禁看了绣棠一眼。也许绣棠就是皇后的人,此举无非是抬举后宫这些有潜力的新人,以遏制田妃的威势。可是,自己的相貌比不上魏嫔和薛贵人,余者之中也只能算是中上。环儿和绣棠两个,何至于此?
徐境安拿不定主意,一抬头看已经到了坤宁宫了,只好先放下心思,专心应对今日的觐见。
坤宁宫的正殿,处处雕梁画栋。因入夏天气温暖,棂花槅扇窗俱都开着,地上铺着的金砖却仍有几分冰寒。
徐境安的位置在中间部分,虽然穿的艳丽,但藏在众位新人之中也就不那么打眼。这也是为什么她肯照着绣棠的安排穿衣打扮。
行三跪九叩之礼后,众人垂手站着。
皇后高高坐在主位,一身金黄的凤袍格外亮眼。头上戴了整套的八翅衔珠大凤簪,侧面点缀两处小单头口衔流苏凤簪,风头不过一个指节大小,却雕刻的栩栩如生。
皇后只简单讲了几句规矩,又格外强调了一遍“同心同德,雨露均沾”就不再说话。右手边的田妃待皇后话音一落就开口道:“从来只爱新人的好颜色。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年轻娇艳的妹妹们,臣妾瞧着,连坤宁宫都要压不住这样浓的脂粉味了。”
一群新人又乌压压地跪下,直到不敢。田妃带着珐琅护甲,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上一串翡翠珠子,半天都不叫起。
徐境安只觉得金砖上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的膝盖疼。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已经支持不住了,跪地摇摇晃晃。
田妃冷笑一声,这才说:“真是娇贵。起吧,免得有人说本宫苛待,容不下新人。对了,魏嫔是哪一个?”
领头的魏嫔转了半边身子,再次跪下说:“嫔妾魏氏,见过田妃娘娘。”
田妃唇角微挑,笑盈盈地冲对面的贤妃说:“姐姐看看,这魏氏与我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贤妃一启口,便先咳嗽两声,气息有些微弱地说:“方才看侧脸,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魏嫔红唇轻启,说:“田妃娘娘芳姿绝代,隐隐也与唐寅的美人图众女相似。”
众人一时静默。
这话说的和气,田妃听来却十分刺耳。众人都知道田妃素来自恃美貌,今日说魏嫔与她长得像,意指皇帝是因喜欢她才爱屋及乌。可是魏嫔一转眼就给掰扯成“自古美人多相似”,意指田妃也不过尔尔。
田妃被咽了一下,愣了愣才硬邦邦道:“女子德行以谦恭为贵。从前听闻魏嫔善诗书,不想于女德上却如此……粗糙。”
魏嫔虽跪在下头,但却仰头轻笑:“嫔妾夸赞娘娘美貌,许是嫔妾嘴拙,没夸到点子上,还请娘娘海涵。”
田妃冷哼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说着看了对面的贤妃一眼。
焦贵人自众女进来就一直没怎么开口,此时说:“田妃姐姐与魏嫔同住一处,怎的今日倒好像头一回见着一样?”
田妃眉尖轻杨,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说:“有人看不上我区区一个妃位,入宫三日都不肯来拜见。难道还要妹妹我不顾颜面亲自去偏殿请不成?”
贤妃似乎惊讶世上竟有人如此无礼,诧异到:“竟有这等不敬不恭之事?”
魏嫔才要解释,就听贤妃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贤妃略喘过气来,就对皇后说:“臣妾身子不好,今日着实气着了。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对贤妃和颜悦色地说:“你身子弱,就不要与那些不想干的置气了。你伴着皇帝的时候比本宫还长,皇上素来敬着你,若真气坏了,本宫岂不是要担了责任?”
贤妃气喘吁吁地说:“臣妾实在没想到!后宫在娘娘的约束下,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等事情了。娘娘一贯宽和,处事公道,臣妾等以娘娘为楷模,平日谨言慎行,生怕坏了规矩。”
皇后左手轻掳胳膊下垫着的靠枕,想了想说:“魏嫔不敬主位,罚抄女戒十遍。贤妃身子弱,随后派个太医过去,给贤妃调理身子。春夏交际,气候多变,贤妃暂时就安心静养吧。”
魏嫔气的胸口疼,可是在座的后妃位份都在她之上,有气也只能受着。于是愤愤地道:“是。”站回众人中不再说话。
徐境安以为田妃发作一回,今日请安就算完了。谁知贤妃才被变相“禁足”,田妃仍不知收敛,转头就问:“薛贵人,是哪个?”
薛令芙激灵一下,赶忙跪下:“贵人薛氏参见田妃娘娘。”
田妃指着她对其他嫔妃说:“瞧瞧,新人就是鲜嫩,一个二个的都这般好颜色,到叫你我被比成了蔫菜烂瓜。”
薛令芙连忙推辞:“娘娘风华绝代,妾身望尘莫及。”
田妃嗤笑:“你倒是个软性子。可惜,皇帝亲口赞了,这批新入宫的,就属你跟魏嫔颜色最好。皇上说了,你二人,一个如玉池明月,一个如小雨清荷,气质虽不同,然风姿卓然不落俗套之处,却有几分相似。你这么一推辞,倒叫旁人如何看皇帝的金口玉言呢?”
薛令芙此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刘海下很快就起了密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