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年关将近,年节迎来送往的琐碎事务多少分散了后宫嫔妃的心。就在众人殷殷期盼年节封笔的时候,宫中变故陡生。
夜里徐境安正沉沉睡着,冷不防一阵刺耳的刀剑相交的声音。她自小从边关长大,对这声音十分敏感。声音一起,她就从沉睡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唤到:“年年?绵绵?”
值夜的年年翻身坐起,听她声音急迫,连忙披了夹袄就过来:“小主怎么了?”
徐境安惊慌地问:“你听,外头可有什么动静?”
刀剑相交的声音只响了几下,年年被她叫醒的时候,外头已经没了声音。年年侧耳听着,半晌方说:“小主,奴婢什么都没听见啊?小主可是魇着了?”说着,伸手取摸她的后背。
年年摸了满手的冷汗,惊愕道:“小主?要不……奴婢把灯都点起来吧。”
徐境安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不,不用。”
她的手劲颇大,年年被她握的腕子疼。见她如此失态,年年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定然有什么不对。她皱着眉说:“小主,奴婢出去看看。”
徐境安不许她出去,定了定神,勉强搪塞道:“算了,许是我听差了。睡吧。”
年年仔细给她掖了被角才到外间榻上歇了。徐境安眼看着她小心合上帘帐,直愣愣地盯着屋顶发呆。这声音她觉不会听错的。可是事情到底有多惊险,她却不得而知。这世上最吓人的,不是眼见着危险发生,而是根本不知道有多危险,危险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她即庆幸一直引而不发的祸患这夜终于露了端倪,又因不知这危险会不会殃及到自己而害怕。她无法对年年诉说自己心中的恐惧,更怕身边在乎的两个丫头会惊慌中乱了手脚,或是惊动了旁人而害了人家,只能强自忍着。一时反而不知道该是何种心情了。
好容易挨到天明,徐境安惊吓了一宿,这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绵绵领着皇后宫中的小宫女进屋,口中不住地赔罪到:“……吴妃娘娘只叫咱们三日请安一次……实在是我家小主昨夜梦魇了,半宿都没睡着。姐姐先坐一坐,妹妹这就叫小主起床。”
绵绵轻轻推她,口中不停唤着:“小主,小主?皇后娘娘今日要各宫都去坤宁宫,小主赶快醒醒吧。”
徐境安迷迷糊糊睁开眼,才一坐起就觉得全身酸软无力。皇后宫中的婢女上前,一看就说:“你家小主好似病了。”
绵绵伸手一探,惊呼道:“呀,小主,你在发热!”
她为难地看向那宫女,说:“这……”
那宫女也伸手在徐境安的额头上摸了摸,说:“先为你家小主请太医吧,娘娘那儿我会替你们说的。”
太医来开了药,徐境安喝了,出了一身透汗才觉得人清醒了。她走了困,在厚被子里头跟年年说话。
“皇后今早派人来?”
年年说:“是,还是娘娘宫中的先发现小主病了的。”
徐境安问:“那,你可打听了,今日为何要叫阖宫的人都去?”
“绣棠去打听了。小主放宽心,等她回来奴婢就叫她跟小主说。”
徐境安叹气道:“可是我睡不着,躺着怪无聊的。”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呵”地一声,嘲讽着:“她倒是积极。”
年年知道是在说绣棠,于是到:“之前小主叫奴婢盯着她。奴婢倒觉得,她好似开了窍了,懂得了一荣俱荣的道理。最近几件差事都办的漂亮,也没再在穿戴首饰上弄鬼。”
徐境安说:“她是办的漂亮。可又焉知她不是有意麻痹我呢?”
年年疑惑:“可奴婢瞧她最近都挺老实的。之前盯着她时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小主自己不也说,看绣棠去各处打听的时间,约莫与这些主子小主都不像有什么深的瓜葛。”
“我本来是对她有几分放心了的,以为不过是太妃那里出不了头,借了旁的主子的力才调出来,因此一时想不清楚。只是没想到却是我想岔了。”
“小主此话怎讲?”
徐境安有些灰心地说:“你忘了莲答应了?莲答应对我无礼,被方嫔打罚了一回。可是,方嫔之所以会打罚莲答应,却是因为半路听人说西角的梅花开得好。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与各宫的主子都没有瓜葛,而是真正有瓜葛的压根儿就跟我在一处呢。她只拿皇后派来的小丫头做障眼法,倒叫我翻了迷糊一时想不清到底是谁在背后。”
年年似懂非懂,又觉得仿佛不至于此。若真是吴妃娘娘的手笔,那为何拜见皇后那日要设计她家小主?若有心对小主不利,为何这次又帮小主教训莲答应一回?
“你的脑子多转几个弯就懂了。”年年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中竟把话问出了口。徐境安接着说:“惠贵人家世好,但又没有好到极致。这种人在后宫生存最是艰难。反而是我,家里使不上力,别人就容易小觑了去;父亲偏又守边关,皇帝也轻易不会厌了我。她如今年老无宠,想要钟粹宫不至于被各宫瞧不起,总得扶个有几分脸面又能捏得住的人替她出头。至于莲答应……你忘了后宫的异动还是我告诉她的?不过小小一个人情。她不替我出气,我也不在乎这点子委屈。”
年年听得激灵灵一个寒颤:“吴妃娘娘看上去那么和善,心思竟也如此复杂么?”
徐境安好似听到了顶可笑的事,冷笑着说:“和善也不耽误她利用你我。总归她没有主动害了我们去,在这后宫已经算是难得的清流了。不过年年,你要记得一件:恶人死于善念起,善人死于恶念生。进了宫,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就做不得纯正的善人。既然注定要做个恶人,那么凡事就只讲利益不问情谊。若有朝一日,我能对绣棠之流全心信任,或是动恻隐之心,我也就离死不远了。”
午后绣棠带回了皇后宫里的消息。
“今日皇后召见是有要紧事。听说咸福宫贤妃的一个小宫女,同住的罗贵人和她的贴身丫头,一夜间都死了。皇后娘娘说是那天送来的点心有不妥的地方,几人都是因此才去的。”
徐境安知道这不过是搪塞的借口,慢悠悠地喝着白开水说:“那膳房那边呢?”
绣棠说:“死了一个副手和一个切菜的小太监。不过除了膳房之外,送瓜果蔬菜的听说也牵连了去。不过提审时才发现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原来那个几天前就被他给害了。娘娘召大家去也是叫大家不必慌张,说是事情已经过了,而且都已经查彻清楚。不过奴婢看众位娘娘们还是心有余悸,也就是田妃娘娘和吴妃娘娘还镇定些。”
徐境安吃了一肚子的苦药,还要喝着没滋没味的水,心里有些烦躁。冲动之下说:“田妃怎么招惹你了,谁都不提偏提她一个。”
绣棠一愣,惶然跪下,一时似乎还转不过弯来:“小主,您叫奴婢去……这……田妃娘娘的确十分镇定啊,小主明鉴!”
徐境安知道自己失言了,摸了个银锞子塞给绣棠,说:“药苦的我心烦。罢了,你下去吧。”
绣棠惴惴地下去,徐境安却忽然想起什么来,一叠声到:“年年,绵绵,去把我的银匣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