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来自边陲之地幽林古刹, 还是繁华人世道家观亭,这些个的有道方士和得道高僧统统被绑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为何被绑。
道士醒来的时候呆愣了一会, 然后开始反应过来要挣扎、要奋斗、要自由。
“别试了, 这绳索坚韧,而且捆绑得紧,挣扎不开的。”
一声叹息传来,声音温润,给人悲天悯人之感。
戴玉玦太虚冠的男人转头看到个老熟人,十分兴奋, “和尚, 你怎么在?”
和尚一脸淡然, 仿佛他还在禅房, 醒时做早课, 困时入梦乡, “阿弥陀佛, 此话亦是小弥想问。”
“咦,肯定是因为用那些绕口的佛谒忽悠人,被当事人心存怨愤抓来的。”
道长十分鄙夷,言语上也不客气。
“君见我欺世盗名为匪类,我见君亦如是。”
“和尚,你佛法越发精炼了。”这一招反弹, 好厉害!
“珠玉当前, 望其向背, 小弥愧不敢当。”
“……”他们还能不能做好朋友啦。
道长又扯掰了一会,发现确实好难挣脱,看着和尚一脸平淡如水他就忍不住刺刺,“都到这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念经?难道你家佛祖会有空救你?赶紧自救要紧。”
不刺你会死吗?和尚停下嘴里的活计,“小弥在做好事,为我等先念经超度,以免耽误不及。”
呸,呸呸!道长无量天尊都顾不上,依然自顾自用血肉之躯抗争,“你想升天见佛,老子还要留在世间拯救苍生。”
“别挣扎了,这个割在手腕上好疼的。”
道长听得这话,探头瞄了一眼,和尚手腕血肉模糊,绳索上染的血迹已经干涸,想必挣扎了很久。
他渐渐放弃,已有傻子先走一步,他要及时止损。
他们一定是被人绑架了,这个情况再明白不过。诸人身上毫无通讯手段,就算个别有,也被人搜刮干净,再加上如今双手双脚被缚,只能为自己超度念经。
“师傅们,道长们,真是久仰大名了。”
青年穿着一身休闲衬衫,看起来十分无害,狭长的眉眼一笑就如弯月,两个梨涡深深,特别可爱。看着无害,众人不敢小觑,他手上珍而重之捧着一罐骨灰,在这阴森之地更显诡异。
而且据说,被绑架的人看到绑匪脸的十分之十是活不出去的……
“大师们都是得道成名许久,我很佩服。有没有人能相面的,相得好的我可能会放走哦。”
众人面面相看,久久没人应声。对方说相得好,是什么个好法,是相得准还是说得好听?更何况,相不好呢?他们是否要自我超度?
久未听到回答,青年十分不爽利,他不舒服也不要别人舒服,“不说话,我就点名,禅叶大师?”
“哎,和尚你运气好背!”道长靠着和尚低低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然后就听到耳边青年清越的声音,“梅道长别心急,下一个便是你。”
道长:现世报好快。
“施主魔障已深,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这是禅叶的标准语录,基本与香客对话,这句首发占十之八九。
执念侧头,一双浅色的眼眸看着他,疑惑的神色再纯真不过,“何处是岸?他现在已经在我掌心,我又何必回头。”
“厮人已矣,逝者如烟,施主家业庞大,父母双全,一副长命百岁之像,何必纠结过去?”
诸人心里一句卧槽,这秃驴相面真的好动听,既是劝解又是奉承还得了先机。他们要冷静,他们要思考,想想等会怎么说才不会重复又很动听。
执念声如峡谷临渊,让人寒颤,“长命百岁,呵呵,这么惨?他不在,我却要长命百岁。”
“我就一句话,我要他活,我要和他一起活。”
怎么回事,不是相面吗,大少爷?还是让他们相面吧,大少爷!
禅叶闭眼,念了一句佛语,“那人是被雷霆一击毙命,必然生前德行有亏,我等无力挽回。”
如果是新鲜的,他们还可以想办法抢救一下。大少爷,你拿骨灰是想玩死他们吧。
“德、行、有、亏?”即使眼里满是焰火,执念对怀里的坛子依然珍之如宝,将它放置于桌上,确保他好好的才回头看这些个得道高人,“他德行何来有亏?”
“世间有前因后果,你所造业障不一定报应于你身上,而施主所享福报,也不一定是该施主所得。老衲说他业障缠身,德行有亏,这就要问问施主了。”
众人想要含泪鼓鼓掌,只是手脚被绑无法操作。和尚你讲得真好,按这种得罪人的讲法,他们马上就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哎呀呀,这位小友已然入了魔障了,日有常,夜无常,心魔污了本心。小友,要不要贫道做个法,价钱好商量。”
梅道长看着对方一脸煞白,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不忍一个失足青年就此沉沦,推销业务还准备给打个大力折扣。
其他诸人对着梅道人心里一顿卧槽,这生意还能这么抢,不愧是道法高深梅道长。呜呜呜——,给他们立点功的机会,他们也想回人世间拯救苍生。
“呵呵,看来两位确实有些本事。”
执念很清醒,他再清醒不过了。
谢嘉沫年少不懂事,在双亲面前大放厥词,祸害了别人。这个别人,不是什么人,正是如今在他掌心的执言。
从那时起,日夜无常,白天成了乖乖巧巧听话懂事的儿子,夜里就是他执念。心理医生说,他是衍生的第二人格,完全裹携谢嘉沫所有叛逆、情爱的人格。
除了禅叶和梅道人,执念将所有人一一放走,他也不怕回头报复。要报复的时候他八成不在了,留下的摊子给谢嘉沫收拾去。
“大师,道长,既然你们求因果好报,不如把我送走吧,送到有他的地方。”
执念看着小盒子双眼专注,手心摩擦过上面布料花纹,感觉像是触手摸到了执言一般,“这些大家大业留给谢嘉沫,父母双全、长命百岁统统留给他。”
禅叶大师一阵无力,这是让他们超度活魂?这因果可大了,堪比杀人!
梅道人倒是低吟深思,他比和尚接触更多凡俗,第二人格什么他曾经设想过,只是一直没敢实验。
这青年前头十几年仅有一魂,后头十几年思念凝聚成形,已经可以与主魂分庭抗争,这情形与一体双魂十分相似。
真是有趣。
“老友,非礼勿思。”
禅叶一眼看破某人不可说的心思,出声相劝,别找死带他,他还想着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梅道人用手肘捅了捅故作清冷的和尚,“你没看到人小青年抱有死志?你不怕他回头原地爆炸?那因果算不算我们的。”
听这声,必然有解。
执念深深吸口气,就怕自己太激动,将执言摔落在地,他稳稳抓着小盒子放在腿上,“对!如果我见不着他,便是死了,我也找你们二位。”
禅也&梅道人:……
“这是大因果,是功德还是业障,还是两说,我们难担。”
这也是禅叶不想触碰的原因,干系太大。
梅道人不分正邪对错,做人做事看心情,他又向来胆子比鲸大,“修行本就逆天,死在路上很常见。更何况,你来瞧瞧,仔细瞧瞧。”
道长引着和尚往那骨灰盒细细再看,这一看将和尚的单眼皮都要瞪成双眼皮了,嘴里爆了一句粗话,“功德这般深厚,这他妈也能被天劈死。”
道长立刻竖着食指“嘘——”,让和尚噤声,所以他才不想其他人分一杯羹。看在和尚人确实好,他才留他一起的。
“不可妄议天机!”
老天爷再不好也是老天爷,它是长眼的,耳朵还特别灵敏。老天有时候也做错事对不对,这时候万一,哎,有个修士帮忙搭个台阶下来,它承情了,好了,修士也好飞升。
“罢了,我与你赌一局。”
二人在执念面前直接言语交流,也不顾忌那人。
执念确实无所谓了,他是谢嘉沫煎熬十几年衍生而出,那个懦夫活在虚假的幸福里,他活在血淋淋的真相中。
一阳一阴,就像太阳与月亮,但是他却能最接近执言。
“两位大师,把我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我要自个去。”
嘻嘻,而名为家庭家业责任义务的牢笼就留给那个写嘉沫。这些本就该是他的,他是执念,不是谢嘉沫。
他不要名,不要姓,他叫执念,他不是谢嘉沫,不是那个懦夫、莽夫!
骨灰盒被放入大阵,大阵阵光亮如明昼。梅道人拿下自己的观顶置于锦盒上,也是阵心上,作为压阵之用。
禅叶将自己念珠上最莹白明亮的那颗扯下,合于执念掌心,不敢放心,细细叮嘱,“待会送魂入阵,它能保你一身清净,以免转世有了煞气,于那方天道不容。切记,勿要掉了!不然你来生若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二人担不起这因果的。”
执念没有应是也没应不是,他的眸光温柔极了,直愣愣地看着阵心那骨灰盒,“我很快便能见他的,是么?”
禅叶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可以不要活在自个世界么,答不对题,零分,“见了又如何,他有那身浓稠的金光在,可能还记得此生。你去那方世界投胎,必然会忘了前尘的,便是见了,又如何?”
“这样好,不记前尘最好。”
他这一生其实诞于执言走后,没有执言的这十几年对他太过痛苦,他能忘却最好。不然一想到执言曾对傻二狗那般温柔以待,他怕自己会嫉妒。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还耗费心力,他只要完全念着他便可。
念珠生了效用,执念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与骨肉开始分离,这本是疼痛至极之事,但一想到执言在世界那头等他,他便心生满满喜悦!
他飘散在大阵上方,正准备投入阵心,一股凌冽之风从身后扑闪过来,一只大手死死抓紧了魂魄中间那颗念珠。
禅叶和梅道人没想到这等变故!惨白了脸色,于阵外手足无措。
“你让我去吧!你只是我第二人格,我把父母家业福气都给你,你可以生活地很好。”
执念想,他若有牙,必定咬牙切齿,还要在此人身上狠狠咬下肉块,将他活活咬死不可。
没了念珠便没了,浑身翻滚着浓烈的黑烟,他一头扎到阵心。
“谢小友,快出来,此阵法只允一人,多一人便会飞灰湮灭!”
啊啊啊——,还是个福气满满的生魂,万一死了,这因果大业在身,他和老秃驴立马就可以轮回重修了。
“嘿嘿,老子不出去,最不济不过是身死,我还能粉粉末末与他在一处,再没有什么可以分割我们。”
他不出去,就不出去,中二病少年撑着疼死也不出去。道长和和尚也不敢进去,这一耽误,真是眼睁睁看他灰飞烟灭,不见踪影。
“唔——”
禅叶掩面而哭,他要完了,他就不该贪心,贪图便宜要人命啊。他现在自戕还来得及转世重修吗?
“哎呀,别哭别哭,娘兮兮的太难看了,你仔细看看,他们都没死。”
禅叶盖住耳朵不听,他再也不信道士的鬼话了。
梅道人翻了大白眼,他过往骗人是他的错,但是今天没骗啊,“先走的那魂一头下去,后头那魂本裹了你那破珠子也去不得,只是他们本是同一人。若是后来一人真的灰飞烟灭,你念珠就该还在。”
禅叶一听也不哭了,哦,他本来也没哭,大大方方站那儿仔细端详,娘啊,真没有了。
“哈哈,你开心了吧,高兴了吧!”
禅叶重重点头,嘴角上扬,自然开心,自然得意。
梅道人拍着他的肩膀,脸色变得沉重,“谢小友拿去念珠,再加上他本来的一身福运,用现代年轻人一句话说,噢,叫人生赢家;执念两手空空,本是心魔所化,再光秃秃地到那间世界转身,啧啧啧,真一个惨绝人寰。”
禅叶的脸色从气虚苍白变得愤怒艳红,他抖着手质问,“得意什么劲,你也别想逃。”
“逃?逃什么?我用了我掌教的玉玦太虚冠掠阵,送了一场仙缘于那骨灰中人,上天嘉赏我还来不及呢。啧啧啧,要不要小爷罩着你啊,小和尚,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