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乩是宫里头道士们常用的一种询问上天的仪式,通常由级别很高的天师来做,嘉靖皇的时候,很多军国大事,都让一群道士扶乩决定,后来隆庆登基的时候,赶走了不少道士,这种风气渐渐消弭,然而如今皇上身子不好,宫里头不太平,扶乩之风又兴盛起来。
不过这倒是一个问天意的好法子。
皇上迟疑了下,点头道:“好,明儿就让张天师扶乩看看。”
……
李彩凤出来的时候,谁也没跟着她,皇上留下了朱翊钧和皇后,显然不想让她与他们通消息,李彩凤带着常嬷嬷他们,单独乘舆回到了翊坤宫。
到了门口,见锦衣卫们撤了,常嬷嬷吁了口气,对李彩凤道:“娘娘,好歹皇上能听几分太子爷的话,这就好。”
李彩凤望着那朱红大门,摇头道:“听进去?他只不过碍于钧儿的面子,让我死得心服口服而已。”
常嬷嬷吓得脸色一白,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宫女太监,声道:“主子,可不敢说这么昝妄的话。”
李彩凤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等进了后面的体和殿,管事牌子李用在门前回道:“主子,你一直没吃饭吧,老奴亲自尚食监拿的饭菜。”
李彩凤买进门,见打头的八仙桌上,陈列着一叠叠的饭盒,知道李用唯恐这种时候,有人作乱下毒,亲自去拿了饭菜,点了点头道:“劳烦你了。”
可是她哪有心情吃饭,转身进了东暖阁,素枝几个宫女忙过来给更衣,刚刚换上一件绣龙凤方补方领夹衣,地炕烧得通红,屋子里暖气阳阳的,不冷,所以只穿夹衣就行了。
素勺见李彩凤坐在太师椅上,忙沏了一杯茶,上来献好:“主子,还是吃点吧,您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李彩凤抿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看素勺的秀脸,忽然觉得有些烦躁,然而却又强压下去,见屋子里常嬷嬷不在,问:”常嬷嬷呢?”
明儿就是扶乩,谁知道那个“让她死”的人,会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万事不备,她有的牌也只有太子一个而已,然而这个牌不可能打两次——皇上也不许她打两次!
必须在今晚相出对策来才成!
正惶惑里,见常嬷嬷笑盈盈走了进来,见素勺和素枝都在,忙道:“饭菜有些凉了,你们快去火炉上烤烤。”
素枝与素勺对望一眼,她们是管内房的宫女,并不管饭菜,然而这种时候,常嬷嬷的话,哪敢不听,忙走了出去。
常嬷嬷又对其他宫女摆了摆手,人都退下了。
“主子。”常嬷嬷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来:“这是刚才饭盒里发现的,明儿的事情,有着落了呢!”
李彩凤一怔,接过纸条扫了扫,脸色微变,抿着嘴。
“主子不喜吗?”常嬷嬷奇道。
李彩凤一笑:“害我的人,救我的人,本宫都一无所知,真是白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念佛念傻了呢!”
常嬷嬷身子一震,讪笑:“看主子说的,这是主子的厚德福气呐。”
“但愿吧。”李彩凤端起茶站,仰头,一饮而尽……
到了第二日,李彩凤早早起来,素勺过来给她梳妆。
“娘娘,这簪子好看。”
素勺把一根银光烁烁的簪子插在李彩凤的堕马髻上。
李彩凤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依然艳艳的一朵花。
“有人要你死!”
她吸了口气,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挑了挑眉,看着镜子里的素勺。
一张秀气的脸,一双剑眉,火辣辣的直脾气,然而这档口居然记得给她插簪子。
“娘娘……”
素勺被李彩凤看得扭捏不安,叫了一声,顿了顿,又开口:“也不知道张天师怎么扶乩呐,听说死了的长春真人就是张天师的弟子呐。”
李彩凤扬了扬眉,“哦”了一声,站起来道:“不早了,更衣吧。”
素枝几个早领着狐狸毛的大氅进来,给她细细地穿好,白色长毛的大氅,把李彩凤整个人裹了进去,像是埋在了一堆雪里似的,常嬷嬷掀开帘子进来,福了福身:“主子,该走了。”
李彩凤忽然认真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却没抬头。
一会儿出了翊坤宫,进了轿舆里,一路开行向寿皇殿走去,常嬷嬷见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娘娘,扶乩的准备,老奴都做好了,这个张天师本来就是老皇上的人,从前徐阁老要杀他,多亏当今圣上保下来,这几年本本分分的,只在太庙里伺候老皇爷的灵牌,倒也没听说出什么幺蛾子。”
“上次那个死去显灵的道士,是他的弟子?”轿子里有个火炉,所以有些热,李彩凤把大氅敞开了些,轻轻问道。
“是,倒是。”常嬷嬷脸上现出凝重之色:“那个长春道士据说是张天师近些年唯一收的徒弟,一直负责晚上打醮的事儿,从来没听说过出过事故,上次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脸上现出几分惧色。
长春道长的死亡十分诡异,外面锁着门,周围再无出路,忽然莫名其妙死了,死前还用血在地上写上这么一句,宫人谈起来莫不闻之色变,而且那头疼发热的瘟疫,似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娘娘,你说今儿这扶乩……”常嬷嬷本来打听得仔细,可是想起长春道士死的惨状,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鬼神显灵的事情?
若是没有,长春真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这么想着,忽然抱怨道:“娘娘,您真是平白跟皇后娘娘好了一场,如今皇后娘娘出了这主意,却是刚出虎穴又进狼洞,若是扶乩指了娘娘,这可怎么说?不过有太子爷在场,不论如何,也不会让皇上伤了娘娘的……”
李彩凤摇头不语,掀开了轿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忽然感叹了一句:“这雪竟然越下越大了。”
常嬷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李彩凤,外面的雪光映着那张明媚的脸,本来是水晶心肝的玲珑人儿,这些年却修得跟佛爷似的,一派的心如止水,谁承想又一下搅进了这漩涡里……
不过这样也好。
看着李彩凤那熠熠生辉的眼眸,宛如雪地里点燃的火,在冰冷里生出热腾腾来……
这样也好。
常嬷嬷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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