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深宫冷月中竟是听不到一丝蝉鸣,月光依旧是那般清白,凡人都说月儿如何美,世间那么多的文人骚客都爱用诗句去赞美月儿,可小琶就是看不出这月儿究竟有哪几分好?冷冷清清,朦胧幽邃,哪有旭日的光芒万丈,看得人心里膈应得慌。
小琶扭转着酸痛的脖子,哼唧一声,依靠在檐柱上,打着哈欠便坐在檐廊处的台阶上,埋头打着盹。
这一觉睡得甚为不爽,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弄得腰酸背痛,不由翻了个身,募地天旋地转,身子好像滚落了下去,这一摔把瞌睡顿时摔醒了。
她迷茫地睁眼,支起身子,她掀开衣裙发现膝盖手肘处都红肿出血,她龇牙咧嘴了半晌,有些气恼地嚷了一声,“甚么破皇宫,地砖那么硬!”
这时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是自己的失误,不能推卸给地砖。”
哼!小琶气歪歪地瘪嘴,暗自用法力愈合伤口,随后一咕噜从地上爬将起来,一脸惊诧地望着站在廊柱下那抹玄色,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殿下。”
陈昔轻瞥她一眼,默默收回,淡漠的脸上无一丝戏谑,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威严,“皇宫里不可胡言乱语,下次莫要再口出不训。”
他淡淡落下这一句训斥,便拂袖转身,小琶在苑内望了一圈,却未发现一个侍从,狐疑了半天,太子的寝殿居然没有守卫,难道不怕刺客麽?
“随我去宜春宫。”
小琶倏然一醒,他今夜要去宠幸哪个侍妾?心中冒着怒火,却只能按捺,撇嘴之后还要端起笑脸,殷勤地前去领路。
她施法变出一只宫灯,然后乐颠颠地跑到陈昔的面前,“殿下,等等我哟——”
穿过庭院,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是宜春宫,宫门口立着两个宫女,见到太子面色有些异样,但小琶却看不出她们内心的喜悦,不由暗自运用读心术,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分明是喜欢得不得了,居然强装一副严谨矜持的模样,人怎能如此伪装?小琶顿时满脸不屑,忽而皱眉凝思,悄然望着身后默立的陈昔。
那他呢?
这厢里宫女卑恭下礼,陈昔清淡地唤她们平身,便由一位宫女引领入宫,小琶伸着脑袋往向里面,发现这儿居然是一处空寂的宫室,内里帐幔飘荡,却无一丝人气,如烟似雾般的软烟罗,清清碧碧,入眼清新。
不觉间,已然跟随着一起入了内室,发现内室中央居然凿出一个莲花形状的温泉池,迷雾氤氲,颇为旖旎。那引领的宫女躬身问,“殿下,需要芝兰过来麽?”
“不必,下去吧。”陈昔挥袖示意,来到玉屏风后,将欲要窜出去的小琶叫住,“你留下。”他稍稍回头,一个眼风扫到小琶那蹦蹦跳跳的身影。
刚新奇地想去打听那个芝兰是何人物?便被逮住了脚步,小琶撅起嘴巴,忿忿地朝他走过去,这沉重的脚步令陈昔微微睁眼,轻睨着她,“谁惹你了?气成这样。”
你惹我了!小琶狠狠瞪着脚尖,腹中叫嚷着。
那人却兀自不理,伸展双臂,双眸轻瞌,“更衣。”
小琶低着脑袋,暗自较劲地不看他,动作间使重了力道,小手飞快地扒拉着那重重衣衫,盈了满鼻子的薄荷清香,她微微咋舌,不由瞟了头顶上方那张清俊的脸,看不出他还喜欢熏香,鼻尖微微耸动,但觉这气息颇为好闻。
当小手印上那光滑如玉石般的肌肤,她明目张胆地巡视了一回,肌理分明,不刚不柔,恰到好处,好似在抚摸一匹丝绸,浑然忘却了自己当下在做甚么。
感觉一双冰凉的小手游曳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陈昔眼睫微颤,豁然睁眼,“你在做甚么?”这一轻喝带着些许的叱怒。
小琶终于从恍惚中清醒,像是触了电流飞快收手,瞪着眼无辜道,“殿下,小的在替你更衣呀!”
陈昔蹙起眉,仅着着袭裤便入了浴池,将孤零零的自己晾在一边,小琶无意间滑过视线,刚要靠着屏风小憩,下一刻,双眸飞快地调了回去,目光紧紧绞在那对方胸前那粒因浸润着池水愈加碧莹剔透的翠玉珠子,倏然一震,渐渐地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记忆陆续登台,恍如堆砌着一座酥山,顷刻之间,便摄走了她全部的意识。。。。。。。
很久很久,久到当她还是一只平凡的小蝎子的时候,因为自小能吃,长得比同龄伙伴都要快,直到身形硕大如同琵琶,才停止了生长,她的母亲便叫她‘小琶。
莫说人会歧视弱者,妖也同样。只因外貌奇丑,便遭到同类的欺凌耻笑,有一回被欺负得甚为凄惨,她负气地爬出了石月亮山,离开自己的家园跑到另一处山上修炼,山对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小琶有时候眺望大海,只见海天尽头有一片红光浮动,便问身畔的兰草精那是什么,兰草精回答:“那就是仙岛,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神仙住的地方?
她很好奇,会时不时地会跑到海边,翘望着海天尽头,有一次微风吹散了云雾,隐见一座奇特的海岛,峭拔的山峦,嵯峨的怪石,仙鹤盘旋,飞鸾结队,旭日照着山巅出的香烛台,缔造出一片瑰妙仙境。
小琶痴了,立马向往不已,下定决心好修炼成佛,便可以去仙山找仙鹤飞鸾们玩耍了。
蓬莱仙山,天地精华集萃,灵草仙花遍布,靠着如此三百年之后,她化成一个小童子从仙山处的蓬莱池里摘下七枝青莲,来到人间,一位路过的公子掏出一片金叶子高价买下五枝青莲,小童子顿时觉得奇怪,便问他,“小公子,你买青莲有何用?”
公子淡淡道,“用来供佛。”
小童子顿时对他有了好感,一把拉住他,欣悦道,“原来如此,但愿将来有一日,我能跟随燃灯佛修行。”
小童子殷勤地道,“请君将我此愿令佛知晓。因我身为女子,不能近佛前求愿。”说罢,便将剩下的二枝青莲赠与了他,“此二枝青莲,请代谢佛。”,公子漠然同意了。
可小童子回到深谷里等了好久,却迟迟未遇到佛祖,每日兴奋地跑去海天尽头,一等就是一日,直到日头入了海里,这才灰溜溜地回家。如此反复,大约又过了八十年,小蝎子居住的山洞被一只蟒蛇占据了,那条通体银红的蟒蛇妖法力高深,欲要吃了它长自己的道行,小蝎子不敌之下,狼狈逃窜,穷途末路之际,忽而被路经此处的如来遇见,如来救了它,并收它为座下弟子,法号:月池。
后来小琶从燃灯古佛那儿得知,如来的前世便是那个买青莲的公子,那公子跟随燃灯古佛的修行,最终历劫成佛。小蝎子十分气恨,如来居然是个大骗子!她骗走了她剩下的两只青莲。
小蝎子气恨之下,在如来讲经之时,在他的心口蛰了一口,继而被如来视为不听说法,轻谩我之大教,故贬她入了凡间,再次沦为了妖精。”
后来魔族作乱,天界浩劫,魔尊逼迫如来转世投胎,才换来天界和平。
如来被蝎子蛰的时候,曾流下一滴泪,落于地下化为了一粒晶莹的菩提珠,小蝎子含着那粒珠子一同回到凡间。
她修炼千年,只为成佛,可燃灯佛祖曾告诉过她: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她有悟性,直到出家修行者要知恩德,勤修炼,勿怠慢,欲成佛,先行善。
她便化为凡人,终日积德行善,做完善事之后,她会脱口念叨,‘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大概如此这般念叨久了,那本欲忘记的前尘往事却愈加的清晰明了,故而当从穿山甲那儿打听到他转世投胎的消息,心中一阵幸灾乐祸,浑然有些大仇得报的得意,可渐渐地心又沉了下去,之后一段日子她好似着了魔怔一般,终日瞅着那粒菩提珠,只顾出神,连修行都惫懒了。
最后她千里迢迢地赶去,只为变成一只小蝎子去吓唬他一回,因为她的真身壮硕如琵琶,凡人一见之必是吓得通身冷汗。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一剑砍中了她的前腹,与凡人不同的是,它的心脏正于那个位置,死里逃生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执念如此之深,难怪修行了千年还是未得道。
她很苦恼,便去问佛祖,燃灯佛只留给她一句:“佛曰: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佛曰: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佛曰: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有道是:人生难得,佛法难得,这辈子不能度,也不知哪辈子可以度看来她注定成不了佛,那么便按妖的规矩: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不管过程如何美好,结局是既定的凄凉,人妖之恋,本就是一场禁忌。她的大胆热情,只不过是飞蛾扑火。
那粒被自己珍藏的菩提珠,殊不知竟藏着一道佛印,原来他早就掐算到自己的劫难,原来他又欺瞒了她。她很痛,痛得欲要流泪,可她忘了,妖是没有眼泪的。
没有眼泪,伸手抹着干涩的眼眶,哀恸万分,猛然间呕出一颗心,那颗印着伤痕的心,却化成了一颗碧翠的珠子,骨碌碌地滚落在尘地,她目光凄然,盯着这颗世人眼中的蛇蝎之心,最终涕泪而下。。。。。。
记得自己当时,朝那个负心人咆哮嘶吼,像一只受伤的困兽,“绝不放过!”
既然连同类都喜欢欺负自己,又如何能期望得到异种的尊重爱怜?小琶紧咬下唇,落寞地掩下眸光。
失魂落魄地跟随着陈昔离开浴池,刚入前堂,原本幽暗的房间点满了灯烛,豁然刺人眼球,小琶微眯双眼,募然响起一阵清泠的弦乐声。
弦乐情深意长,偶尔青翠欲滴如玉珠落盘,偶尔迂回婉转如细声呢喃,曲到**,却是带出一阵空灵清透的琶音,内敛地透露出万年的深情,临到末端,琴弦一放,宛如浮冰碎雪般化为一缕舒缓的溪流,操琴者技巧娴熟,曲终之时仍不忘点摇几根丝弦,点点击在心中最软之处。
好用心的一首蝶恋花,却不知这只朵花要引来多少蝴蝶?
小琶狠狠地盯向那坐在琴几后的宫装女子,藏在袖中的手遽然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