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到了午间,侯六和王典仪把查理王的箱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拆分了,避过众人,两人乔装一番,穿上便衣,弄成个平头百姓的样子,便要出门寻赌场,正往走间,冷不防冒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尼叶赫。
只见那尼叶赫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马褂下的一条腿踢在在门槛上,道:“王大人和侯军校哪里去?”
王典仪道:“听说肃州城里有家赌场叫酉阳,昨天我们审问那蟊贼,他说他和赌场有勾连,正好去看看。”
那尼叶赫一听两眼放光,便道:“我也要去。”
王典仪笑道:“那我们就去。不过据说这赌场非常邪乎,背后的势力大极了。我们此去,不过是察访一下,不动真格。”
那尼叶赫跟着他两个往外出走,闻得此言,不禁冷笑道:“天下之贵,又贵若天子者乎?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的人是个什么来头!”列位看官,这尼叶赫和牛纽为表兄弟,也姓佟佳氏,镶黄旗,乃是孝懿仁皇后的远亲一脉,他今年二十**岁,平日里喜好提笼架鸟,赏玩古董,也喜欢使枪弄棒,颇有些骄奢之气,除了皇亲贵戚,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三人一路打听,过了西南的福禄门,拐进一条暗巷里,只见那暗巷里居然围聚着很多人,一再往里看去,果然有一座赌坊,坐南朝北,大门边的牌匾上书酉阳二字,左边书着:“入此门内 人皆平等”, 右边书着“出此门外 物皆中庸”。
三人进了门,只见里面乃是一座方圆十丈的大厅,排着数十张桌子,有大有小,有长有方。此时,叫嚷声,叫卖声混成了一片,烟味儿,酒味,还有莫名的腥膻味儿浓的熏人。其中的赌徒,既有盘着辫子的大清子民,也有洋人,都围着桌子,汗流浃背的叫嚷。还有一些面目遮起来的打扮怪异的人穿梭于其中,这王典仪和尼叶赫看的目不暇给,侯六却看得毛骨悚然,你道是为何?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某些“人”时不时扭过脸来,鬼鬼祟祟的看着人群,贪馋的露出一嘴獠牙来,那舌头不是黑紫便是猩红分差,还有些“人”脸上分明长着绒毛和长喙,身后拖着大尾巴。
王典仪和尼叶赫当然看不见这些,只顾私下里乱瞅。
须臾,跑来一个伙计,侯六看他四脚着地的奔过来,到了跟前才立起来,笑吟吟的伸开手,对着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三位爷爷不是本地人吧?要玩些什么?此处有轮盘赌,掷骰子,猜枚,棋牌,麻将,你们选一选?”
王典仪有点为难,估摸着尼叶赫是个纨绔子弟,怎么也会来两招,便转头向尼叶赫征求意见,谁知那尼叶赫张着嘴,一双惯常眯着的眼睛此时睁得提溜圆,正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
侯六和王典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据此两丈远处,那赌场大厅的正中,有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张贵妃榻,榻上歪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约莫将近二十五六岁模样,身穿白狐裘,裸着一双玉足,脸色虽然微黑,一双入眉的飞凤眼,一个略微鹰勾的琼瑶鼻,嘴略大,唇微厚,虽然略有瑕疵,却有一股妖艳冶荡的气质,十分勾人。那尼叶赫到底是个世家子弟,没见过这种妇人,一看便被夺了三魂六魄,好一似雪狮子向火,不觉都化去也。
那王典仪见他痴迷,连忙拉拉他的袖口,道:“爷,别看了,人家问话呢。”
其实这妇人在大厅正中的高台上,非常显眼,侯六和王典仪倒不觉的有什么,只觉得有些妖艳,不像个良家而已。这尼叶赫却像逢了命中的克星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见两人连同伙计都看着他自己个儿,不觉有些尴尬,微微咳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伙计笑吟吟的又重复了一遍。尼叶赫这才从兜里掏出银钱来,道:“就是轮盘赌了。”
伙计得钱,依旧满面笑容道:“爷爷大方,小的感恩不尽。只是咱们这赌场里有个规矩,到了下午酉时,太阳偏西,不论客官们是赢得正顺手,还是输得正心疼,都得结算走人,若是恋战不走时,便是把性命交给了阎王爷,出了事就别怪我们。到时我们也不会提醒,全靠爷爷们自己把着点儿了,别玩得忘了时间。咱这里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侯六和王典仪面面相觑,都道这规矩怪异,侯六肚里其实有三分瞧科,晓得赌场里人鬼妖魔混杂,不能留人过夜,恐生事端而已。
那尼叶赫对伙计道:“那个好说。你先找人伺候着二位爷,我有话问你。”
那伙计闻言,忙招呼别人把侯六和王典仪拉走了。这边厢尼叶赫望着那个妇人,对伙计道:“这个娘子是谁?我看着好生眼熟,可能是我家亲戚,你去替我传达一声,我便有银子相谢。”
列位看官,其实他哪里是看着妇人眼熟,不过是找借口搭讪罢了,那伙计如何不晓得他的心意,便道:“这是赌场的大股东之一,今日该她看场。爷爷有心结识,我便去通报。”说着便鬼祟的笑着跑走了。此时尼叶赫立在人群里,与那个妇人遥遥相对,眼见得那个妇人听了伙计的话,便把一双含情目看向这边,他便立刻抬头挺胸,冲她微笑起来。那妇人也好像并不反感,抬手捏过榻边的玉黄李子来,咬了一小口,对他微微便是一笑,尼叶赫顿时酥了半边,只等妇人召他了。
这边厢王典仪和侯六被几个伙计客气请到边上,偷眼去看尼叶赫,早就知道了七八分,也不去管他。这桌上便开始赌了。桌上摆着一个木刻大盘,正中央一个指针,盘上七个区域,这桌正好坐着七个人,每人押一个区,可以银钱首饰等下注,几番下来,大家都有赢有输,此时有两个赌徒渐渐失了兴味,罢手离开了,换上另外两人,侯六一见这两人,心中一紧,便知道要有祸事!
只见这两人,一个长着一双蟒蛇一样的黄色怪眼,瞳仁乃是一条竖道,裸露着的皮肤上布满了疙疙瘩瘩的小鳞片,一张嘴说话,便吐出一条黑紫的分叉的舌头,原来是刚才侯六在大厅里看见的其中一个。另一个脸色垩白,犬牙尖长,一身洋人打扮,这回就连王典仪也看出不对来,便扯着侯六道:“我们不玩了,走。”
那脸色垩白的洋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劝道:“先生们,别走啊。我们好好玩。”
那蛇眼人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别走啊爷们儿,干脆这样,我哥俩这几盘,我们要是输一盘,给你们一人一百两银子,你们要是输了,不用掏钱,接着往下玩就行。决不食言,如何?”旁边侍立着的伙计也蹦蹦跳跳(?什么妖怪?)的附和道:“只赢不亏,爷爷们,稳赚不赔啊!来不来?”
周围桌上的几人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便搓手道:“那就奉陪到底!谁缩头谁是王八!”侯六和王典仪也咬了咬牙,便玩了下去。
谁知这一盘接一盘,一共十几盘下来,其余五个人,包括侯六和王典仪,都赢得甚少,只得一盘接一盘的奉陪下去,那指针就跟施了魔法一般,每次都指着蛇眼人和洋人的区域。
侯六和王典仪察觉有异时,无奈已经过了酉时,此时大厅里客人很少了,两人还没来得及脱身,只听得砰砰数声巨响,原来那门和窗都落了下来,眼见出不去了。
这蛇眼人和洋人凶相毕露,嚯得跳将起来,抓了坐在近旁的赌徒便下嘴啃咬,一时间大厅里也乱成一团,哭喊声,求饶声,骂娘声响作一片,侯六和王典仪拔出手枪来,对着蛇眼人和洋人便打,那两人衔着人,三跳两跳便躲开了子弹,钻到角落里嘻哩哩呼的大吃起来,那声音真是惨不忍闻,大厅里此时也是一片哭号,宛如地狱。
这时,门边却有一声巨响,王典仪和侯六回头,只见大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一个黑色身影冲了进来,一边开枪,一边施放朱砂和雄黄混成的烟雾,三两步跳到大厅中间救人,此时门口又有两两三三的人冲进来,其中有一个圆咕隆冬的胖和尚提着把禅杖,见着妖物就抡圆了便砍,口里还骂道:“**!我日你们所有妖怪的娘!”
此人一出现,正在背靠背奋力激战的侯六和王典仪俱是一愣,这胖大和尚,分明是六年前消失在喜多页境里的李二猧!眼下这胖和尚左冲右突,连同先前最早冲进来的黑衣人,还有两个挥刀的精壮后生,居然把妖物们逼得四散而逃,此时外边夜幕已经降临,街市上的行人并不算很少,有一些胆大好事的本地人,明知道这赌坊里有古怪,仍然探头探脑的围过来看热闹,有一些干脆跑去报了官。
未等兵勇们来,这边厢的恶斗渐渐偃旗息鼓了。侯六和王典仪趟过了满地的残骸,冲着那胖和尚的宽脊背便是一拍,那胖和尚当即转身,冲着他两个便是哈哈一笑,对王典仪道:“王大爷,你好哇!你还带了个小的——”说着便挥动醋钵大小的拳头,冲着侯六就是一拍。
侯六一偏头躲过去,道:“猧通法师(?),是我。”
那李二猧愣了一下,伸出大手,捧住他的脸仔细看看,才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小猴子!你吃了什么仙丹几个月就长得这么大?跟发面馍馍一样,想当年我还拔过你的萝卜。。。 。。。”
他正嬉笑间,不提防梁上有个东西如像个蝙蝠一样展开黑色的羽翼飞扑过来,那王典仪刚要叫“小心”,那物事却被一枪击中,瞬间从半空中跌落,沉重的砸在地上,一边嘶叫,一边冒烟,转瞬便卵缩枯萎成一抔黑灰。
三人齐齐的看着那个枪手,只见他身着右衽粗布黑衣,脸上带着个面具,与其说是一个面具,倒不如说是偷了别人家的水瓢,挖了几个便于出气的孔洞,倒扣在面上。只见他抬脚走过来,在那堆黑灰里扒拉起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三人边走将上来,那李二猧抬脚踢了踢黑衣人的屁股,粗声道:“王大傻,站起来会会你的老相好。”
那黑衣人却不听他的,抬手在灰堆里拨拉了两把,终于找到了一个物事,原来是个子弹头,他这才在裤腿上擦着手站起来,低声道:“子弹头是银的,扔了可惜。”
侯六和王典仪听着他那声音,不禁大骇,列位看官估计也已猜中,这人是查理王。侯六还算镇定,不过是怀疑的盯着他细看,王典仪却惊得几乎要跳起来。那人脸上扣着瓢,故而看不出面容表情,只是在裤子上木呆呆的搓动着双手,良久才道:“这里不是说话处,有人已经报官,我们先走。”
李二猧摸着光头,嘻嘻的笑着,道:“明天钟鼓楼下见,王大傻,张大兔,何不良,我们先回去!”
那两个叫做张大兔,何不良的精壮汉子正在残骸里拣钱物,闻听此言也直身走过来。一干人等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王典仪和侯六在原地等官兵来,突然侯六想起了尼叶赫,急得一跺脚,道了一声苦也,说道:“老老王,那个拖后腿的爷跑到哪里去了?”